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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留着气力去教坊司学曲儿?

    却说那刘府之内,连日来愁云惨淡,便连檐下那对往年最是神气的鎏金铃铛,如今也懒得响动,只在风里蔫蔫地晃着。

    府中上下,从主子到仆役,个个脸上都似刷了一层浆糊,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动静大了,惊起什么更不祥的物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惶惶气味,像极了暴雨前憋闷的池塘。

    弑父,通敌,换死囚,以权谋私,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勾当。

    金吾卫的驾贴一下,这昔日里车马喧阗的府邸,便成了俎上鱼肉,只待刀落。

    府邸深处,绣楼之上,刘霜霜独对菱花镜,已是枯坐了半个时辰。

    镜中人儿,哪里还有昔日明媚?

    “小姐,您多少用些粥吧,这都第三日了……”

    贴身丫鬟百合捧着一碗早已没了热气的燕窝粥,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不敢真哭出来。

    刘霜霜眼珠子缓缓转动,瞥了一眼那莹白的瓷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粥?”

    “吃下去,是留着气力去教坊司学曲儿,还是去浣衣局磨烂双手?”

    “小姐!”

    “快别这么说!”

    百合吓得手一抖,粥碗险些脱手,慌忙扑到刘霜霜脚边:

    “大少爷……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

    刘霜霜打断她,眼神空茫地投向窗外那方被屋檐割裂的天空。

    “大哥他……证据确凿....”

    “再说金吾卫是什么地方?”

    “审讯司又是什么地方?”

    “那死地的名头,你当是白叫的么?”

    百合噎住,再也说不出宽慰的话,只伏在地上,肩膀轻轻耸动。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

    男子杀头,女子充入教坊司或贬为官奴,这是大夏律例,铁板钉钉。

    刘家树大根深,这一刀砍下来,便是血流成河。

    她这等签了死契的丫鬟,命运更是连着主子,主子若入那烟花之地,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刘霜霜不再言语,只是怔怔地想着。

    她想起去岁生辰,父亲带回一整匣拇指大的明珠,她还嫌珠子俗气,只拣了两颗镶在鞋头上。

    想起自己曾那般挑剔,嫌茶烫了半分,嫌衣料不够软滑,嫌丫鬟手脚粗笨……

    如今想来,那竟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转眼间,大厦倾颓,往日的金尊玉贵,都成了催命的债。

    “呵……清清白白的身子,要去那腌臜地方。”

    “对着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儿,唱那淫词艳曲,任人……”

    她喃喃自语,胃里一阵翻搅,直欲作呕。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闺房里疾走几步,像只困兽。

    “不行!”

    “我刘霜霜宁可一头碰死在这柱子上,也绝不受那等屈辱!”

    百合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腿:

    “小姐不可!”

    “万万不可啊!”

    “留得青山在……兴许……兴许日后还有转圜……”

    “转圜?”

    刘霜霜惨笑:

    “谁来转圜?”

    “那些往日里巴结父亲的叔伯?”

    “还是那些曾想娶我过门的公子?”

    “如今怕是躲都来不及,谁肯沾染一身腥膻?”

    她颓然坐回凳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死,固然一了百了,可她才十八岁,花苞一样的年纪,真舍得么?

    蝼蚁尚且贪生啊。

    ............

    与刘府死寂如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了几条街的金吾卫衙门。

    天刚蒙蒙亮,金吾卫门前已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几十个顶盔掼甲金吾卫校尉,雁翅般排开,虽刻意压着声响。

    但那一道道精光闪烁的眼神,那按捺不住微微晃动的长枪,与彼此间兴奋交换的眼色,无不透着一股饿狼即将扑食前的躁动。

    抄家啊,还是抄这种级别的巨富之家,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肥差!

    油水厚得能滑倒人!

    众人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盘算着能从指缝里漏出多少好处,又该如何孝敬上头那位年轻的陈千户。

    百户王三挺着壮实的胸膛,站在最前头,一张黑脸上泛着红光,对着身旁的王黑牛低声道:

    “牛哥,你说咱头儿这回,能捞着多少?”

    他搓着手,嘿嘿直笑,仿佛已经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朝自己飞来。

    王黑牛瞟了一眼紧闭的千户值房,低声道:

    “慎言。”

    “头儿自有分寸。”

    眼见王黑牛不愿多说,百户王三也只得收回话头。

    却也不得不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往日跟着陈墨川的校尉,小旗,总旗,这次都得到不同的晋升。

    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觉的这王黑牛大智如愚,看人眼光独到。

    押宝在这位看似惫懒实则手段犀利的年轻千户身上。

    旁边一个面容黝黑,眼神却透着股狠厉劲的百户接话:

    “刘玉辉那老东西,私通北莽。”

    “家底怕是厚实的紧...”

    这人名叫刑痴,名字听着就瘆人,最擅刑讯逼供,在大狱里能让石头开口说话。

    另一个也穿着百户服,却掩不住一身富态,正是靠家族萌阴混上来的百户,钱多多。

    他凑上前,笑道:

    “几位哥哥咱们以后都跟着陈千户,以陈千户的性子定是亏待不了咱们。”

    “小弟初来乍到,往后还仰仗各位哥哥提点。”

    众人正低声议论着,值房那扇不起眼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墨川一身千户官服,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对门前这肃杀阵仗视若无睹。

    “千户大人!”

    几十人齐声抱拳,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一股沉猛的力道。

    陈墨川目光扫过一众手下,见人人眼中冒光,精神亢奋,心下很是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股子狼性。

    看样子中郎将这次分给他的百户都是精兵强将....

    “哟,都来这么早?”

    “知道的咱们是去办差,不知道的,还当是赶着去捡金子呢。”

    他嘴角一勾,调侃道。

    钱多多最是活泛,立刻接口:

    “头儿,这不是心里惦记得紧嘛!”

    “抄家这泼天富贵,弟兄们几辈子也没赶上过一回,激动得昨晚都没合眼!”

    陈墨川一听这话便敛了笑容,正色道:

    “行了,闲话少叙。”

    “规矩,本官再强调一次。”

    “一切所得,登记造册,严禁私藏!”

    “若有违令,以贪墨论处,休怪本官的刀不认人!”

    他眼神骤然转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方才那点诙谐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金吾卫特有的冰冷煞气。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

    “遵命!”

    “但是....”

    陈墨川话锋一转,语气缓和几分:

    “弟兄们辛苦,本官心里有数。”

    “差事办得漂亮,该有的犒赏,自然不会少了大家的,本官,也自有安排。”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众人互望一眼,心中那点小心思又活泛起来,齐声道:

    “愿为大人效死!”

    陈墨川点点头,大手一挥:

    “出发!目标,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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