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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瞎子画师

    枕溪村不大,李景隆三人没走几步,便看到了那家酒肆。

    说是酒肆,其实不过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屋顶铺着厚厚的稻草,墙根处爬满了青苔。

    门口挂着一盏褪色的布灯笼,昏黄的光晕将门前的方寸之地照得模模糊糊的。

    屋内屋外加起来,也就摆着四张缺角掉漆的矮木桌。

    几张长凳东倒西歪地靠在桌边,看起来寒酸得很。

    酒肆的店家是个年过花甲的老汉,此刻正坐在门边的竹凳上。

    手里攥着一杆长长的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他的鼻子冻得通红,眼角眉梢间带着几分醉意,想来也是个嗜酒之人。

    听到马蹄声,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三人一眼。

    接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吞云吐雾。

    福生率先径直走到酒肆门前,拱手作揖,声音清亮:“店家请了,敢问此间,可有一位名唤卫星河的画师?”

    老汉闻言,慢悠悠地抬起头,将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抖落了烟灰。

    这才朝着门口的一张矮桌底下努了努嘴,语气平淡得很:“喏,那不是?”

    “不过啊,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你们这三位客官,找他有什么事么?”

    李景隆顺着老汉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那张矮桌底下,居然正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身上的布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尘土和酒渍。

    头发花白散乱,如同枯草一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此刻他正蜷缩在桌下,发出沉重的鼾声,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

    即便是大冬天的,也只是随便裹了一件薄衫,睡得毫无知觉。

    看到这般光景,李景隆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缓步走到酒肆门口,目光落在桌下那个潦倒的身影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就是卫星河?”

    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醉卧桌底、形同乞丐的人,实在难以和那幅笔触细腻、栩栩如生的古画的作者联系起来。

    那幅画里的每一笔,都透着一股细腻的心思和不俗的功底。

    怎么看都不像是眼前这般浑噩之人所能绘出的。

    店家老汉见他满脸怀疑,不由得咧嘴笑了笑,摇了摇头。

    看向桌下那人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惋惜:“庄子里的人啊,都喊他老卫。”

    “这卫星河的大名,怕是已经有十几年没人叫过了。”

    李景隆沉默片刻,径直走到旁边的一张矮桌旁坐下,随手拂去衣摆上的灰尘。

    目光继续落在桌下的卫星河身上,语气淡淡地追问:“有人说,他是名家画师...”

    “可他真的会作画吗?”甚至有人称他一声名家画师。”

    “名家?!”店家老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笑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摇着头说道:“客官您可别拿他说笑了!”

    “他的画啊,别说卖钱了,就算是白送,庄子里也没人愿意要。”

    老汉说着,靠在了身后的门板上,眼神飘向了远方。

    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语气也变得悠长起来:“十年前啊,他倒的确是个画痴。”

    “但并不知名,只是个落魄书生罢了。”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虽说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他整日里捧着画笔,不是在家中作画,就是背着画板去城北的归灵山采风。”

    “每次出去,都要备足了水和干粮,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画些什么,他画的那些山水人物,怪得很,庄子里的粗人也看不懂。”

    “他是个读书人,肚子里装的那些墨水,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

    “我们这些泥腿子,哪里能搞明白哟。”

    老汉顿了顿,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后来啊,他去京城赶考,却落了榜。”

    “屋漏偏逢连夜雨,回来没多久,家里又遭了变故。”

    “爹娘相继离世,家财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

    “从那以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整日里浑浑噩噩,借酒消愁,再也不提作画的事情了。”

    “到如今,更是成了这副混吃等死的模样。”

    说到最后,店家老汉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的惋惜。

    好好一个痴迷作画的书生,竟落得这般田地,任谁看了,都要心生几分不忍。

    听完店家的讲述,李景隆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着桌下那个蜷缩的身影,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他现在...还能作画吗?”

    他此番前来,最大的指望,便是让卫星河辨认那幅古画。

    指出画中与孝康皇帝交谈的那名医士的来历。

    既然当年是他亲手绘下那幅画,便一定见过那名医士的模样,说不定还知晓些旁人不知的隐情。

    可店家老汉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李景隆心中的希望。

    “不可能了,彻底不可能了。”店家老汉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三年前啊,他不知怎的,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说什么也画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啊,他竟一怒之下,亲手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还说这辈子,再也不会碰画笔了...”

    “什么?!”

    听闻此言,李景隆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震惊,整个人瞬间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瞎了?!

    他竟然瞎了?!

    那他又怎能再去辨认那幅画中的人影?

    李景隆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原本燃起的那一点希望之火,瞬间便被掐灭了。

    他颓然地坐回凳子上,眉宇之间,萦绕着化不开的凝重。

    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沉闷起来。

    店家老汉看着呆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的李景隆,犹豫了片刻,脸上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试探着开口:“客官,这老卫啊,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

    “您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来点酒暖暖身子?”

    李景隆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店家,目光沉沉,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的酒,够烈吗?”

    此刻的他,满心的烦闷与无奈。

    正需要一杯烈酒,来浇灭心头的郁结。

    店家老汉一听,顿时两眼放光。

    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拍着胸脯,满脸自豪地说道:“烈不烈的,口感因人而异。”

    “但老汉我酿的酒,绝对够劲!”

    “保证您喝了一口,便什么烦心事都能忘了大半!”

    “那就来一坛。”李景隆点了点头,声音透着一丝沉重。

    “得嘞!您稍候!”

    店家老汉高兴地应了一声,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立刻转身钻进了里屋。

    不多时,他便抱着一坛封好的酒走了出来,还顺带端来了两样不算精致的小菜。

    一碟花生米,一碟腌萝卜。

    他将酒和菜恭敬地摆在李景隆面前,又替李景隆斟满了一碗酒。

    李景隆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端起酒碗,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仰头,猛地灌了几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也让他沉闷的心绪,稍稍畅快了几分。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将整个枕溪村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酒肆门前,那盏昏黄的灯笼依旧摇曳着。

    李景隆独自坐在桌前,一碗接一碗地喝着烈酒。

    旁边桌下的卫星河依旧鼾声如雷,店家老汉不知何时已经靠在门板上睡着了。

    只有云舒月和福生,一左一右地站在酒肆门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来枕溪村的路上,他们便已经察觉到,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

    那些人影身法矫健,行踪诡秘,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酒肆里静悄悄的,只有李景隆偶尔饮酒的声响,和门边店家老者沉重的鼾声。

    因为一幅古画而聚在这荒野村庄酒肆前的几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

    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沉默不语。

    昏黄的灯光,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

    落在他们身上,竟形成了一道别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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