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在村里看了许久,始终弄不清问题在哪。
苦苦思索良久仍一团乱麻。
饿了就入江捕鱼,凑合吃几条一尺来长的鱼,心里想着事没食欲。
傍晚,落日缓缓压上山脊,江面不时有鱼跃出,溅起碎金般的粼光。
唉,想不通就放着,先回山吧,阴神化形这种事急不得。
沿江畔奔向上游。
鹅卵石河滩开阔没有遮挡,赶起路来倒也爽利,入夜后,只闻急流处江水哗哗作响。
途中望见前方横着一具尸骨,是人的。
本来没在意,骨头这东西荒野到处都是,风吹日晒雨淋,早晚会化作碎末重归尘土。
突然,黑蛇停住。
转过头,竖瞳盯着尸骨,好像知道幻化缺少了什么。
阴神化形为人,最难的不是摹画皮囊,而是撑起身形的骨。
难怪总觉得模仿动作时滞涩难成,原来是缺了骨骼,阴神看似缥缈,实则也需锻出能承重的骨,有了骨,方能为虚渺阴神锚定一份存在的重量。
忽然想起件事,自己的阴神是否有蛇骨?
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平日游走全凭本能,难道自己的修炼走错了路?
无妨,与其空耗时日懊恼,不如早早修正。
静下心来,先为阴神仔细构筑蛇骨,至于人骨等以后再说。
调集清凉能量,凭借塑形经验,意识想象骨骼外形以及位置,清凉能量汇聚,一点点在阴神内部逐渐构架出骨骼,先从头骨开始,一点点向后组合……
过程比预想更为顺畅。
黑蛇不懂得向外寻找答案,也没有懂修炼的人愿意教导,反正觉得好就去做,做了,总比不做强。
修炼圈的奇葩就这么诞生了。
给阴神塑造骨骼,也不知道别的炼炁士如何评价。
天亮前,顺利完成了蛇骨铸造。
忙活整晚感觉疲乏不堪,阵阵恍惚眩晕,赶在日出前返回躯体休息。
看了眼旁边的尸骨,觉得真是个好东西,先在这里待几天,待蛇骨稳固便立刻铸造人骨。
盘在江畔一棵老柳树下,不知不觉数日光阴流过。
某夜,阴神离体,仔细端详那具尸骨。
幻化出软软的人类幼崽外形,调用清凉能量,依样在头骨处缓缓铸造骨骼……
塑造过程中有许多困惑,干脆融合了部分人骨与蛇骨特征。
就这样,黑蛇住在江畔河滩,住了大概三个月圆。
当认为细节已铭记于心,便径直转身离去。
剩下的需要时常练习,例如阴神转变形态时,蛇骨与人骨也要能够切换无碍,黑蛇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总算有了方向,不必再茫然摸索。
翻山越岭回到山谷,先来石头小庙看看,没有原因,只是习惯了。
石台上的水果腐烂成褐色,小小石头槽香炉里没多少香灰,想是被山风吹散了。
专心看石头庙,听凌乱声音,依旧听不懂。
也不知哪个过路人很闲,用红绳绑了两片薄木挂树上,上面的字迹快被太阳晒没了,风一过,木片摇晃相碰发出啪嗒轻响。
破败老房身已被修葺,铺上新茅草,成了能遮风避雨的落脚处。
看了几眼,默默转身上山。
黑蛇不知枯燥为何物,夜夜重复修炼。
春夏秋在巨岩,冬眠了便在洞窟里刻苦。
除了狩猎进食和呼吸雨气挨雷劈,余下的光阴都在做重复的事,人形越来越完整,最渴望的灵智也悄然漫涨,可总觉得与人之间仍遥不可及。
于是将滞涩归咎于自己不够努力。
黑蛇根本不知道,修炼一途,若修为未至,所有竭尽全力的奔赴终是一场空。
好不容易稳固习惯了阴神骨骼,知道生灵身上还有血管这种东西,便为阴神塑造出血管,简单且单调,胡乱莽撞堆砌出基本构造
可能运气好,误打误撞在阴神整出简易能量流转。
抬头望月,竟发现吸纳的清润之气变多了。
依样在肉身模仿流转。
再呼吸雨气和山雾,没想到能呼吸到更多,美好瞬间填满了脑仁。
感觉阴神的骨骼与血脉稳固流畅,蛇脑袋也比以往大了许多,牙齿更坚固,蜕皮间隔一次比一次长,眼睛也出现进化,一切都在无声改变。
如果累了也会来谷底卖呆。
路人饭后坐在茅草屋外闲话家常,却看不到他们当中多了个别扭的人,摇晃身子坐了几次才别扭的坐下,静静倾听外面的事……
数年后。
某个秋日下午。
黑蛇在溪边饮水时察觉有震动靠近,然后看见五个骑马的人从山谷经过,隐约记得马有很多肉,如果有落单的话值得狩猎,可惜数量多,且鞍上之人带了兵器,猎杀有风险,忽略放弃。
五骑从小庙旁边经过,径直朝村落方向去。
目送跃动的血肉被山林遮挡,回到半山腰慵懒晒太阳,享受暖意酥麻。
一觉睡醒,残阳落在峰峦缺口,夜色从谷底漫上来。
肉眼不可见的灰暗视野,一个小男孩跃起,踩踏林梢枝叶轻盈飞纵,从高处坠落滑翔至孤岩小院废墟,站在坚固石墙上努力回忆,记得有个身影絮絮叨叨。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看着山谷对面高山跃跃欲试,最后没敢胡来,因为自己无法飞行,多次尝试不过勉强离地漂浮,反不如纵跃来得利落。
如果能飞,就可以追逐闪电了,或者去高处寻找雷电。
扫视一眼院落废墟,踩着树梢纵跃至谷底,沉默坐在石台上,坐在这里是因为石台是石头。
后边老榆树缠满红绳,垂挂的木片在晚风里磕碰轻轻响。
曾经的小树已长成老树,风一吹就落叶。
黑蛇现在阴神外形是个小男孩,勉强弄了些短头发做装饰,模仿村里常见的粗布旧衫,以及一双草鞋。
脸上留有许多蛇类特征,例如眉骨和脸颊覆着鳞片,瞳孔亦非人。
嘴里时不时吐分叉信子。
今晚没人在山谷过夜,独自听着虫鸣看蝙蝠飞掠。
不是星空不够美,而是因为蝙蝠在飞行时有明显热量,所以只能看见蝙蝠。
何况糟糕的视力至今未曾看见过繁星银河。
坐到东边渐渐天亮,鸟雀鸣叫。
起身准备回躯体,想着今天去哪里寻些裹腹的猎物。
忽然,望见远处出现许多热源,不及细想,阴神直接回到半山腰躯体。
日头将将爬上远山脊线。
五骑马,三前两后,押着一群村里壮年男子前行。
他们扛着破旧行囊,背一点干粮,走几步便回头望望家的方向。
依稀能望见山脊上送别的亲人身影,山风捎来零碎嘱咐和呜咽,转过山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穿过林荫,前方现出一片草地,与那棵老榆树下的石庙。
头发灰白参半的汉子上前说几句,为首管事点点头,允了短暂停留。
汉子们熟练从茅草屋里取出香,每人三支,就火点燃。
默默聚拢到石头蛇仙庙前。
辈分高的汉子闷声说道。
“蛇仙老爷,我们走了,不知这副骨头还能不能埋回后山……”
“求您往后照看着点村里,别让小的饿着,别让老的病着,别让灶头冷透,地别旱,冬莫寒……”
“保佑我们好歹有几个能囫囵个儿回来……”
男人们哽咽着把香插进石槽里。
风吹过,香头的红点明明灭灭,像应了,又像没应。
在催促声中上路,青灰色的烟雾缠着每个人的脚步,像一条挣不断的灰绳子,把心拴在这山里。
身后,老榆树垂挂的木片哗啦啦响成一片,黄叶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