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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结尾篇

    调查组来的那天,下着小雨。

    陈建国凌晨四点就醒了,在蘑菇棚里转。菌棒上白绒绒的菌丝长势正好,再过半个月就能出菇。他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凉的,带着生命特有的潮润。

    七点钟,村里狗叫得厉害。两辆吉普车碾过泥泞的土路,停在示范基地门口。车上下来五六个人,都穿着普通的中山装,但那个劲儿,一看就是省里来的。

    方主任走在最前面,雨水打湿了她的灰布鞋。她冲陈建国点点头,没多说话。

    人群里有个身影,陈建国看了一眼,愣住了。

    是省报那个记者,写批评文章的李记者。他戴了顶旧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正拿着小本子记录什么。

    “没想到?”方主任走近了,低声说,“李记者主动要求参加调查组。”

    李记者抬起头,和陈建国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也有别的什么。

    “开始吧。”调查组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同志,姓郑,话很少,“陈建国同志,按计划来。”

    计划是先看陈建国的蘑菇基地,查账目,问情况,然后去走访报告里提到的那些个体户。全程不通知当地政府,直接到户。

    陈建国领着他们进棚,介绍菌种、温度控制、销售渠道。账本摊在临时搬来的课桌上,新换的牛皮纸封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郑组长翻得仔细,不时问几句。李记者在旁边拍照片,闪光灯在阴雨的棚里亮得刺眼。

    “这些菌种从哪里引进?”

    “省农科院。”

    “运输怎么解决?”

    “自己搭车去省城,背回来。”

    “遇到过刁难吗?”

    陈建国顿了顿:“有。车站说这是‘活物’,不让上长途车。后来找了关系,塞了两包烟。”

    郑组长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十点钟,准备出发去走访第一个个体户——在邻县做家具的周木匠。刚要上车,村口传来摩托车声。

    是王副县长,带着工商局和税务局的人,三辆车,急匆匆赶来。王副县长下车时没站稳,溅了一裤腿泥。

    “郑组长!方主任!”他满脸堆笑,“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好安排接待。”

    郑组长和他握手,很简短:“这次是暗访,按规定不通知地方。”

    “那怎么行!午饭总要吃……”

    “吃过了。”方主任指了指示范基地小屋里的馒头咸菜,“陈建国同志招待的。”

    王副县长脸上的笑僵了僵,眼神扫过陈建国,又扫过李记者,最后落在郑组长脸上:“那……那我们陪同?”

    “不必。”郑组长说,“你们忙你们的。”

    “可是安全……”

    “我们有数。”

    话说到这份上,王副县长只好退到一边,看着调查组上车。吉普车发动时,他凑到陈建国窗前,压低声音:“建国,说话注意分寸。”

    车开出去了。后视镜里,王副县长站在原地,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

    周木匠的作坊在县城边上,是个违章搭建的棚子。看到吉普车,他第一反应是跑,被陈建国喊住了。

    “周师傅,省里调查组的,来了解情况。”

    周木匠四十多岁,手糙得像树皮。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蹲在地上哭了。

    “我……我实在干不下去了。”他抹了把脸,“查了三次,罚了两次,说我木材来源不清。可林业站批的条子,他们又不认……”

    李记者拍他耸动的肩膀,拍他开裂的手。闪光灯亮一次,周木匠就哆嗦一下。

    “别怕。”李记者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我们不是来罚你的。”

    走访到第三个个体户时,天快黑了。是做早点生意的胡大姐,在中学门口摆摊,被城管撵了七八回。她说起儿子今年高考,想多挣点钱买营养品,说着说着就抹眼泪。

    “我就想不明白,”她红着眼睛,“我一不偷二不抢,起早贪黑,咋就这么难?”

    调查组的人都沉默着。郑组长在本子上写,笔尖划破了纸。

    回程车上,没人说话。雨越下越大,刮雨器来回摆动,像永远赶不走的烦心事。

    晚上住在县招待所。陈建国被安排单独一间。九点多,有人敲门。

    是李记者。他端着茶缸,站在门口:“聊聊?”

    屋里就一把椅子,两人坐在床沿上。李记者从兜里掏出烟,递一根给陈建国。陈建国摆摆手,他就自己点上。

    “我那篇文章,”他吸了一口烟,“写之前,也走访了十几个地方。”

    陈建国看着他。

    “但我看到的,都是好的。”李记者弹了弹烟灰,“领导安排去看的,都是典型,都是成绩。写的材料,也是层层报上来的。”

    “所以你写了那篇东西?”

    “我以为那就是全部。”李记者抬起头,“你那八十七页报告,我看了三遍。有些事,我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他把烟按灭在搪瓷缸里,“所以我来了。”

    第二天,调查组继续走访。第二天,第三天。七天时间,跑了四个县,见了二十多个个体户。有做衣服赔光了本钱的,有跑运输被扣了车的,有开饭馆被各种检查逼到关门的。

    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但每个人的眼睛都一样——焦灼的,不甘的,又带着点卑微的希望。

    最后一天下午,在回程的车上,郑组长忽然问陈建国:“如果让你给省里提一条建议,你提什么?”

    陈建国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麦子刚收完,地里留着金黄的茬子。半晌,他说:

    “能不能定个规矩——要罚我们,先把规定说清楚;要管我们,先听听我们为啥这么干。”

    郑组长点点头,没说话。

    调查组离开的那个早晨,天晴了。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土路上,蒸腾起白色的水汽。方主任上车前,握住陈建国的手:

    “报告会如实写。至于结果……要等。”

    “我明白。”

    “还有,”她看了看周围,声音压得更低,“注意安全。这段时间,少走夜路。”

    吉普车开走了。陈建国站在路边,直到车消失在尘土里。

    回到示范基地,王老栓正在等他。

    “咋样?”

    “该说的都说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栓搓着手,“刚才梁书记秘书来电话,说县里要开大会,讨论支持个体户发展的事儿。让你准备发言。”

    陈建国点点头,往蘑菇棚走。菌棒上,第一茬蘑菇已经冒头了,灰白色的小伞,挤挤挨挨的。

    他蹲下来,摸了摸。还是凉的,但这次,他感觉到温度——那种从内里透出来的,生长的温度。

    手机响了,是陌生的省城号码。

    接通,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陈建国同志吗?我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你的报告,领导批示了。有些具体政策,想再听听你的意见。下周二,方便来省里一趟吗?”

    风吹过棚子,塑料布哗啦啦响。阳光从缝隙漏进来,照在那些初生的蘑菇上,照在陈建国手上。

    “方便。”他说。

    挂掉电话,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远处,村小学的旗杆上,红旗在晴空里飘展。更远处,是刚刚翻耕过的土地,黝黑,湿润,等待着下一季的种子。

    母亲从屋里出来,端着一碗热汤面:

    “快吃,坨了。”

    陈建国接过碗,面条上卧着两个荷包蛋。他蹲在门槛上,大口吃起来。汤很烫,烫得他眼眶发热。

    父亲从后院出来,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

    “省里来电话了?”

    “嗯。”

    “让你去?”

    “嗯。”

    父亲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回头:

    “去了,有啥说啥。别怕。”

    陈建国捧着碗,重重点头。

    父亲走了,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陈建国吃完最后一口面,把汤喝得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看向蘑菇棚。那些灰白色的小伞,正在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慢慢张开。

    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要变天了——是好的那种变。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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