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临湖,三个石凳,一壶酒,三盏杯。三人对坐,湖光映着酒色,共饮无声。
此情此景,倒也出人意料。
“陌铖,”洛千秋把玩着手中酒杯,目光如针,“江湖上名号响亮的‘天雷指’,竟会不请自来,踏入朕的御花园。有意思。”
陌铖举杯至唇边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皇帝毕竟是皇……”他话音未起,便被洛千秋抬手打断。
“皇帝?”洛千秋轻笑一声,眼底却无甚笑意,“免了。就在昨日,朕在世人眼中,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布的傀儡。”
陌铖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只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暂掩神色。
洛千秋不再迂回,单刀直入:“今日你来,是奉了师门之命吧?”
陌铖眼珠微转,见对方已然点破,便也不再遮掩,索性坦言:“圣上明鉴。此来其一,确为见识圣上真容与深浅;其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却清晰有力,“亦是为我千雷门,在这天下将变未变之际,寻一个立足争胜之机。”
江湖纷争,本与朝堂天子干系不大。但洛千秋心知,要想彻底扳倒肖锦怜及其党羽,稳固皇权,仅凭自身武功与陈可逝等少数忠耿将士,胜算渺茫。若能得江湖强助,局面便将大为不同。
千雷门主动递来橄榄枝,自是机会。然既是交易,便须权衡。
洛千秋单手支颐,指尖轻点石桌,沉吟不语。
陌铖观其神色,了然道:“圣上尚有顾虑?”
“千雷门的名头,朕自然听过。”洛千秋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只是,贵派的‘诚意’,若仅止于口舌之言,未免太过轻飘。”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映出了然之色。陌铖不再多言,探手入怀,将两样事物轻轻置于石桌之上。
一物是块玄铁令牌,色泽沉黯,上有云雷纹盘旋拱卫,正中以古篆刻着“千雷”二字,隐隐有电光流转之感。另一物,则是一本薄薄的残旧册子,封皮泛黄,边角多有磨损,却自有一股古朴沉凝之气。
洛千秋目光扫过,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牵起。
“圣上,”陌铖指着令牌道,“此令可调动我千雷门外门弟子及部分内门精锐。至于这残卷,乃是……”
“可是百年前,那曾引得天下轰动的千雷门奇功?”洛千秋接口,眸中似有星芒亮起。
“正是!”陌铖面有得色,“此乃《紫雷万虹》残谱。虽非全本,其中所载运雷御电、淬体炼神之法门,亦是天下武者梦寐以求的瑰宝。”
洛千秋却只淡淡“哦”了一声,重新端起酒杯,慢饮一口,并未如陌铖预料般动容。
见他反应平淡,陌铖也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圣上之意是?”
“朕乃天子,承天命御九州。”洛千秋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俯瞰般的威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之物,迟早皆是朕的。”
陌铖面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欲将桌上两物收回。
“噌——”
一旁静立许久的陈可逝瞬间拔剑半寸,清越的金属摩擦声刺破夜色,寒意骤生。
“可逝。”洛千秋抬手制止,目光仍锁在陌铖脸上,“朕并非巧取豪夺之徒。朕是说,仅凭这些,还不够。”
“圣上还要何物?”
“人。”洛千秋一字一顿,“千雷门五位长老,需有三位,入皇城‘供奉’。”
陌铖瞳孔骤然收缩。供奉是名,实为质子。以此确保千雷门日后不敢背约,且能随时为其所用。
此等条件,已远非他能做主应承。
沉默在夜风中弥漫。半晌,陌铖缓缓起身,将那令牌与残卷向洛千秋的方向轻轻一推。
“圣上之求,在下已悉数知晓。此事关乎重大,需回禀门主与诸位长老定夺。”他抱拳一礼,脸上已恢复江湖客的疏朗,“今夜之会,陌铖铭记。期待……能与圣上合作。”
言罢,他身影一晃,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倏然远去,只余石桌上两样物品,与湖面微微荡开的涟漪。
洛千秋凝视着令牌上流转的微光与那本古朴的残卷,知道自己这一步棋,并未走错。
“陛下,”陈可逝收剑入鞘,眉间忧色未褪,“千雷门素来神秘,行事亦正亦邪。以长老为质,他们……真会答应?况且,此举是否会引狼入室?”
“他们会答应的。”洛千秋仰首,望向天际。一片浓云正缓缓游移,掩去了半边皎月,却掩不住其后清辉暗涌。“因为朕能给予的,远比他们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负手而立,夜风鼓动袍袖,声音沉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必将实现的未来:
“江湖虽远,亦在天下。而朕,即是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