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是那道能让他龙魂都为之战栗的神秘佛光。
退，是岸上那尊凶名赫赫、曾搅得三界不宁的泼天妖猴。
敖烈悬浮在水中，只觉得四周的涧水都变得粘稠而冰冷，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心中好不容易积攒起的那丁点怨气与怒火，在这一前一后的双重压迫下，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今剩下的，只有惶恐。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龙尾一摆，连滚带爬地游出了自己的水府。
冰冷的河水从甲胄的缝隙间渗入，带来刺骨的寒意。
到了玄奘面前，他龙躯一晃，在一阵水雾蒸腾中化作一位身穿银甲、面皮白净的俊俏后生。
只是此刻，他脸上哪还有半分龙王三太子的傲气。
那张俊脸不见血色，嘴唇微微发白。
他对着玄奘，深深地将腰弯了下去，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
声音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紧，断断续续。
“小……小龙敖烈，不知是哪位圣僧驾临我这鹰愁涧？”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还望圣僧恕罪，恕罪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向上偷瞄。
他想看清，眼前这位能让齐天大圣都乖乖站在身后护法的圣僧，究竟是何等模样。
玄奘却并未理会他的请罪。
他只是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淡地落在了敖烈身上。
那目光平静淡然，不带一丝感情。
可被这目光一扫，敖烈只觉得浑身一僵，仿佛从龙鳞龙甲到魂魄神识，都被看了个通透，再无半分秘密可言。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在水中站立不稳。
玄奘就这般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那眼神，那动作，简直是对敖烈本身存在的一种全然否定。
“西海龙王三太子？”
玄奘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
可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意，却让敖烈喉头发紧，本就惨白的脸又难看了几分。
“就这点微末道行？”
“也配称作龙王之后？”
玄奘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连贫僧那未经半点修行的凡马都敢当作战饭，可见你这五百年，在这涧水之中过得不怎么样。”
“想来也是。”
“腹中饥时，无仙丹灵果，只能以水中的腥臭鱼虾为食。”
“身上冷时，无锦衣华服，只能受这刺骨的涧水日夜侵体。”
玄奘每说一句，敖烈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句句是实，字字诛心。
这五百年来最不愿为外人道的凄惨与落魄，就这么被人生生掀开了。
玄奘却仿佛没有看到他那难堪的神色，依旧不急不缓地自顾自说道：“敖烈啊，贫僧且问你。”
“那南海的婆娘寻你之时，可是与你说，让你在此地苦等那西天取经之人？”
“然后，拜他为师，化作马形，驮着他一路西行？”
敖烈闻言浑身一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观音菩萨当初的确是这般与他说的。
玄奘见他点头，脸上的讥讽之意更浓了。
“她可还与你说，待到功成之日，取得真经，便封你一个所谓的正果，让你重归仙班？”
敖烈再一次机械地点了点头。
“呵呵……”
玄奘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淡，却让敖烈的心猛地一沉。
“正果？”
“当真是好大的一个正果啊。”
他看着敖烈，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怜悯，就像在看一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子。
“你可知，你若真按她所言去做，最后，能得一个什么样的‘正果’？”
玄奘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到敖烈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诡异语调，轻声说道：“贫僧可以提前告诉你。”
“待你费尽千辛万苦，将那取经人驮到西天灵山之后，如来佛祖会于大雄宝殿之上，当着满天神佛的面，称赞你驮负圣僧，登山涉水，有功于西行。”
“然后，他会亲口加升你的职衔，封你为”
玄奘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南、无、八、部、天、龙、广、力、菩、萨’！”
“菩萨？！”
敖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黯淡的眼中，瞬间爆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光。
菩萨！
那可是仅次于佛陀的果位！
他本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是个罗汉、金刚之类的护法名头，万没想到竟是一步登天，直达菩萨之境。
这……这可真是天大的造化！
他正要开口感谢眼前这位为他“剧透”了光明未来的圣僧，可一抬头，却撞进了玄奘那双充满无尽嘲弄与冰冷讥讽的眼睛里。
敖烈心中的狂喜瞬间被浇熄了一半。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多……多谢圣僧指点……”
“指点？”
玄奘冷笑一声，直起了身子，摇了摇头。
“贫僧可不敢当。”
“贫僧只是，提前让你看清楚自己的下场罢了。”
他看着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敖烈，淡淡说道：“八部天龙，听着何等威风？”
“可你难道就没想过，这八部二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你的前面，还有足足七个与你平起平坐，甚至位份还在你之上的存在！”
“意味着你这所谓的菩萨，不过是人家佛门护法天龙中的第八个，一个垫底的摆设！”
“说到底，”玄奘的声音陡然转冷，“你依旧，只是他佛门豢养的一条看门护院的走狗罢了！”
这番话，让敖烈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幻想与喜悦，顷刻间支离破碎。
是啊……走狗！
他敖烈，堂堂西海龙王三太子，生来便是仙家显贵。
便是遭了劫难被贬下凡，骨子里的那份骄傲也从未真正熄灭过。
他又如何甘心，去给别人当一条摇尾乞怜的走狗？！
玄奘将他脸上所有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敖烈。”
玄奘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贫僧帐下，不收废物。”
“所谓的脚力，贫僧更是半点也瞧不上。”
“今日，贫僧便效仿那南海的婆娘，也给你指两条路。”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冰冷刺骨，“现在便与我这徒儿悟空打一场。”
岸边的孙悟空咧嘴一笑，露出了森白的獠牙，同时“咔吧”一声捏了捏指关节。
“让他亲手送你上那剐龙台，入那六道轮回，走上一遭。”
“以你这点微末道行，贫僧保证，你在他手下，走不过三个回合。”
敖烈的身子猛地一颤。
第二，玄奘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舍了你那早已一文不值的太子虚名，忘了你那高高在上的西海龙宫。”
“拜入我斗战圣宗！”
“名义上，你是我西行的坐骑，演一出师徒情深的戏码，给那满天神佛去看。”
“实际上，”玄奘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邪异的笑容，“你是我‘斗战圣宗’的护法！”
“平日里，你可化作人形，与我等师徒平起平坐，一同修行！”
“有战事，一同出手！所得的功德、法宝、一应资源，俱都按劳分配，绝不亏待！”
他看着早已目瞪口呆、心神俱震的敖烈，抛出了那最后一个足以压垮他所有心理防线的终极筹码。
“待到功成之日！”
“贫僧助你洗刷那所谓的‘忤逆’冤屈！让你堂堂正正地重归龙族！”
“甚至……”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缥缈与蛊惑。
“助你打破血脉的桎梏，逆反先天，褪去这凡龙之躯，化为那真正的、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的上古神龙！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