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饿狼小说 > 梦绕明末 > 第五十五章 立基之本

第五十五章 立基之本

    总兵刘泽清率领的五千客军,终究还是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归德府地界,依照朱炎的安排,屯驻于永城以西的马牧集。这支军队军纪涣散,沿途不免有些骚扰地方的行径,引得怨声载道。消息传到商丘巡抚衙门,朱炎并未立刻发作,只是不动声色地让张承业以巡抚名义行文申饬,同时将几名为首闹事的兵丁抓起来,当众施以杖刑,并将此事连同处理结果,详细呈报朝廷及刘泽清本人。

    此举既安抚了地方百姓,也向刘泽清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在这豫东地界,规矩由我朱炎来定,即便是客军,也不能肆意妄为。刘泽清虽心中愠怒,但碍于朱炎手握粮饷大权,且圣旨明言“归朱炎节度”,也只能暂时隐忍,约束部下。一场潜在的内耗,被朱炎以强硬而精准的手段,暂时压制下去。

    然而,朱炎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区区五千客军之上。猴子的“察探司”几乎以每日一报的频率,送来关于李自成大军动向的紧急军情。种种迹象表明,流寇主力已完成休整和初步整合,其先头部队已开始向睢州方向运动,兵锋直指商丘西面的门户。大战的阴云,已然压城。

    在这山雨欲来的最后关头,朱炎所做的,并非是频繁的军事调动或激昂的战前动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为深远的地方——人才的培育与储备。他深知,无论是应对眼前的战争,还是规划未来的蓝图,可靠且能用的人才,才是真正的“立基之本”。

    集贤馆的规模在这段时间里悄然扩大了不少。除了落魄文吏和工匠医者,朱炎更让张承业留意搜罗那些通晓刑名钱谷、或是经历过战阵、有实际办事能力的底层官员或士子。他亲自面试了其中几人,问的问题并非经义文章,而是诸如“若遇灾年,如何赈济可防民变?”“军中粮饷如何发放可防克扣?”等极其务实的问题。

    这一日,他将张承业和几位在集贤馆中表现突出、已被授予实职的年轻士子召至书房。

    “大战在即,诸位可知,我为何此时仍要与诸位谈论这些民政琐事?”朱炎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叫周文柏的年轻士子壮着胆子答道:“回抚台,可是为战后恢复未雨绸缪?”

    朱炎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是,也不全是。战后恢复固然重要,然即便在战时,民政亦不可废。民心稳,则军心定;后方安,则前线固。尔等如今所理之事,看似琐碎,实则是维系这豫东根基的血脉。一旦战事开启,粮秣转运、伤员救治、治安维稳、舆情引导,千头万绪,皆需可靠之人办理。我要的,不是只会空谈的圣人门徒,而是能在这乱世之中,脚踏实地、解决问题的干才!”

    他停顿片刻,语气愈发深沉:“今日唤尔等前来,是要告知诸位,我已决意,在巡抚衙门下设‘经世斋’。不授八股,不论空谈,只讲实务。由张赞画总领,延请馆中精通吏治、农工、算学乃至军务者,轮流讲授。尔等皆需入学,亦需将各自经办事务之得失,于斋中研讨。我要的,是尔等能真正懂得如何‘做事’,而非仅仅懂得如何‘做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不啻于在科举正途之外,另开一道!但看着朱炎那沉静而坚定的目光,无人敢出言反对,心中反而隐隐升起一股参与开创的激动与使命感。

    安排完“经世斋”之事,朱炎又独自一人来到了商丘城头。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望着西边那片逐渐被暮色吞噬的旷野,那里,是他苦心经营的屯田区,也是即将到来的血战之地。

    他能感受到脚下城墙的坚实,也能感受到城中军民那混合着恐惧与期盼的复杂情绪。他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愿望,不过是活下去,然后考取功名,安稳度日。然而命运的洪流却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成为了数十万人生死的执掌者。

    权力带来责任,见识带来痛苦。他看得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远,都清楚,因此也更深刻地体会到那种独行于漫漫长夜的孤独与沉重。他知道,即便能侥幸度过眼前这一关,前方还有无数更为艰难的关口在等待着他,还有那个他试图改变的、庞大而腐朽的帝国命运需要他去面对。

    但他没有退路。

    “立基之本,在于人心,在于人才。”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确认自己的信念,“只要根基尚在,希望便不会湮灭。”

    他转身,走下城头。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坚定而挺拔。

    第五十六章定策安民

    崇祯十二年的初夏,空气中已然弥漫着硝烟与泥土混合的沉闷气息。李自成大军东进的消息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整个豫东地带窒息。商丘城内外,表面秩序依旧,但铁匠铺日夜不息的锤响、城头新增的斑驳炮痕、以及官府加派民夫加固壕垒的告示,无不昭示着巨变的临近。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朱炎却在巡抚衙门内,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议。与会者除了赵虎、张承业等核心班底,更有新近擢升的几位“经世斋”士子,以及被特意请来的几位归德府耆老和粮行会首。这场会议的主题,并非纯粹的军事部署,而是“定策安民”——如何在战争状态下,最大限度地保障民生,维系社会运转,稳固后方根基。

    朱炎端坐主位,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面孔,开门见山:“贼势浩大,大战难免。然,战事胜负,非独系于疆场搏杀,更系于后方是否安稳,民心是否维系。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要议定战时的非常之策,务求使我豫东百姓,能于战火中觅得一线生机。”

    他首先看向那几位粮行会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市面粮价,近日波动剧烈。本抚深知,商贾逐利,乃是天性。然,值此非常之时,若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致民心动荡,军心不稳……”他略作停顿,目光锐利如刀,“则勿谓本抚言之不预,届时,非但籍没家产,恐有人头落地之虞。”

    几位会首冷汗涔涔,连称不敢。

    “当然,”朱炎话锋一转,“官府亦不会让守法行商者吃亏。即日起,巡抚衙门将设‘平籴司’,由王员外总理。官府将按战前议定之平价,收购诸位仓中部分存粮,统一调度,优先保障军需与城内贫苦百姓每日最低口粮。同时,准许诸位在官府监控下,于限定区域内,以限定价格进行粮食交易。如此,既可平抑物价,亦可使诸位资金得以周转,可否?”

    这一手“大棒加胡萝卜”,既以雷霆手段震慑了奸商,又以官方采购和有限开放市场给了守法商人活路,几位会首稍加权衡,便知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纷纷躬身应诺。

    处理完粮食问题,朱炎又转向那几位耆老和“经世斋”的士子,颁布了一系列战时民政措施:

    其一,“保甲联守,以民助防”。进一步强化保甲制度,明确要求各保甲不仅要防盗防火,更需承担起战时协助官军巡逻、盘查奸细、转运伤员、乃至在城墙后方组建民壮预备队的责任。由“经世斋”士子分片负责,指导保甲长执行。

    其二,“设立义仓,以工代赈”。将官府强制收购和士绅捐输的部分粮食,设立战时义仓。并非无偿发放,而是要求贫苦民众,尤其是涌入城内的流民,通过参与修筑工事、运输物资、照料伤员等劳动来换取口粮,此谓“以工代赈”,既避免坐吃山空,也能维持秩序,调动人力。

    其三,“明定章法,严惩奸宄”。宣布进入战时状态,颁布《战时特别律令》,对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趁乱抢劫、通敌叛变等行为,一律从严从快处置,简化程序,明正典刑,以高压手段维持社会秩序。

    其四,“医药统筹,救治为先”。命集贤馆内通晓医术者,牵头组织城中郎中,设立几处临时伤兵民救护所,集中药材,统一调配,力求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既考虑了军事需求,也最大限度顾及了民生维系。朱炎让张承业将今日所议,整理成《战时安民纲要》,即刻颁行全境。

    会议散去,众人各怀心思离去。赵虎留到最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如今大敌当前,这些琐碎民政,是否……”

    朱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缓缓道:“赵虎,你可知,城池可凭借高墙利炮来守,但这城中之‘气’,却需靠这些你看来的‘琐碎之事’来维系。民心若散,纵有十万精兵,亦不过是沙上筑塔。我要守的,不只是一座商丘城,更是这城中的人心,是这乱世之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秩序’与‘希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赵虎似懂非懂,但看着朱炎那沉静而坚定的背影,他将疑虑压回了心底。

    是夜,朱炎收到了刘泽清从马牧集送来的紧急军报,言及流寇前锋已与他的哨骑发生接触,规模不小,请求朱炎速派援兵并拨付大量粮草。

    朱炎看着军报,冷笑一声。他知道,刘泽清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借机索要物资。他提笔回文,语气客气而疏离,赞扬刘泽清“忠勇可嘉”,表示援兵已在调度(实则仅象征性派出五百人),粮草“必不使前线将士饥馑”,但具体数目依旧含糊其辞。

    他不能将宝贵的兵力与物资,轻易消耗在刘泽清可能并不坚决的抵抗上。他必须将力量集中在商丘核心防线。

    放下笔,朱炎深吸一口气。定策已毕,安民之政已行。他能做的准备,几乎都已做到极致。现在,只剩下等待,等待那注定要来的狂风暴雨,以及在这暴雨中,检验他这一切努力的时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