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普通的运气好,泷川拓平或许能蒙出一台不错的手术。
但要他解释清楚其中的原理?
他能说明白,也不可能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专修医了。
而这台手术的安排表上,第一助手是桐生和介。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不用说,肯定是他干的好事了。
“行了。”
今川织把X光片塞回袋子里,打断了泷川拓平的喋喋不休。
差不多得了。
把她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研修医是吧?
“早点安排康复介入吧。”
“是!”
泷川拓平只得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下一个病人是在612病房,单人间。
虽然不是那种极其奢华的VIP套房,但也属于自费的高级病房,住在这里的通常都是有些经济实力的中产阶级。
这是昨天下午急诊收治进来的,分配到田中健司负责。
病房里开着加湿器。
靠窗的病床上,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穿着质地考究的丝绸睡衣,头发即使在住院期间也打理得极好。
安藤太太,昨天下楼梯时不慎摔倒,手掌撑地。
这种有点小钱又极其怕死的中产阶级主妇,是医局里最令人头疼的群体之一。
稍有不顺心就要投诉,屁大点事也要把医生叫过来问上半天。
“汇报病史吧。”
今川织站在床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
田中健司立刻上前,打开手里的病历夹。
“患者安藤美代子,54岁。”
“主诉是右腕疼痛、肿胀伴活动受限一天。”
“现病史为昨日下午在家中下楼梯时不慎踩空,右手掌着地导致摔伤。”
“急诊摄片显示,右侧桡骨远端骨折,骨折线位于干骺端,呈现典型的背侧移位。”
“万幸的是,关节面没有明显的塌陷或台阶感。”
“综合来看,这属于典型的柯雷氏骨折。”
“考虑到骨折端相对稳定,初步诊断采取保守治疗,局部麻醉下的徒手复位,复位满意后打石膏固定。”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诊断和处理方案。
柯雷氏骨折,也就是临床上的桡骨远端伸直型骨折。
这种骨折的典型外观特征,远端骨折段向背侧移位,就像一把倒放的餐叉,因此在诊断时也会被称为“餐叉畸形”。
是第一外科里常见的病例之一了。
田中健司已经工作了一年多,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安藤太太靠在枕头上,左手正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眼神落在了众人身上。
“医生,打石膏要打多久啊?”
“我下个月还要去参加茶道教室的初釜,打着石膏太难看了。”
“能不能不打石膏?”
初釜,就是新年的第一次茶会。
对于这些以此为社交圈的贵妇们来说,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安藤太太,伤筋动骨一百天。”田中健司只能陪着笑脸,“下个月的初釜,恐怕是赶不上了。”
“石膏通常需要固定4到6周,拆了石膏还要进行康复训练。”
“要是不打石膏,骨头长歪了,以后您的手腕可能会畸形,也会一直疼。”
这就是标准答案。
但安藤太太显然不满意,她皱起了眉头,用手里的书拍了拍床上的被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听说现在有什么微创手术,能不能做那个?”
“钱不是问题。”
她把目光投向了看起来一行人中级别最高的今川织。
今川织没有说话。
她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X光片袋子,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亮看了看。
黑白分明的骨骼影像映入眼帘。
桡骨远端有一道明显的骨折线,但没有进入关节面,向背侧有些许成角,整体对位尚可。
确实是柯雷氏骨折,打个石膏回家养着,就完事了。
今川织看了一会儿,没有发表意见。
“泷川,你怎么看?”
她把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专修医泷川拓平。
这也是上级医师的特权。
考校下属,同时也是在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是。”
泷川拓平接过片子,凑近了仔细端详。
先看正面的,再看侧面的。
桡骨高度、掌倾角、尺偏角……
他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这些数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科雷氏骨折,甚至连粉碎程度都很轻,是一块整骨。
“从片子上看,骨折端虽然有移位,但并不严重。”
“骨皮质的连续性破坏比较规整。”
“而且患者的骨质还算不错,没有明显的骨质疏松。”
“我认为田中君的判断没错,保守治疗是首选。”
“手术的话,虽然可以早期活动,但毕竟要留疤,而且有感染风险。”
“对于这种非关节内骨折,有点过度医疗了。”
对于这种看起来很简单、手术指征在可做可不做之间的边缘病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保守治疗,就算恢复得稍微差一点,病人也只能怪自己摔得重。
要是做了手术,留了疤,或者有点什么并发症,这种难缠的中产阶级主妇肯定会闹翻天。
这也是经验之谈。
“嗯。”
今川织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桐生,你也来看看。”
但随后,她侧过身,给后面的人让出了位置。
这顿时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田中健司和泷川拓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脸上的茫然。
这有问题?
不可能啊。
急诊报告上写的和两人的判断没什么出入,放射科也没打电话来报危急值。
难道漏看了什么?
但这片子,乍一看确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今川织就是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作为一名阅片无数的专门医,她在看片子的时候,不仅仅是看骨头,还会看骨头之间的相对位置关系。
这张侧位片上,腕骨的排列似乎……不太对?
但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时半会儿也没看出来。
毕竟X光片只是二维的投影,很多细微的结构重叠在一起,很容易产生视觉误差。
桐生和介没有推辞。
接过片子,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着窗户看,而是直接把片子插进了墙上的阅片灯里。
啪。
开关打开,冷白色的背光亮起。
他走上前去,站在阅片灯前。
只需一眼,他在脑海里已经自动建立起了这副手腕的三维模型。
正位片上,桡骨远端的骨折线确实很清晰。
又认真地看了几秒。
桐生和介就已经在心里下了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