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的急诊虽然忙,但大多是些吃坏肚子或者喝多了的轻症,比平时的车祸外伤要轻松一些。
而且,还难得的会有加班费。
桐生和介在资历上,依然是个刚刚入职半年的新人。
在这种时候,就是用来牺牲的。
与其埋怨,不如好好利用那两天时间,假期意味着大家都在休息,也意味着上级医生都不在。
如果在这种时候来了急诊大手术……
那就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田中健司叹了口气:“唉,我还想回老家看看呢,听说给我安排了相亲。”
桐生和介笑了笑:“那就推了吧,就说你要为了医学事业献身。”
田中健司也自我安慰了一句:“也是,反正没钱结婚。”
两人把东西塞进教授的皇冠轿车后备箱。
回到了医局。
送走了来送礼的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朝贡”的访客,并不意味着工作的结束,反而只是日常的开始。
桐生和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椅子上堆了几本厚重的德文医学书,这是水谷助教授前天随手扔过来的,说是让他“学习一下”。
实际上么,只是那胖子为了腾出自己的桌面空间而已。
他把书挪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
今天要回诊。
或者说,每天都要回诊。
在非周一的日子里,没有西村教授那兴师动众的“大名行列”式大回诊,但这并不意味着研修医可以偷懒。
相反,日常的小组回诊才是决定一天生死的关键。
在大学医院的生态系统里,关于病人的分配,外界甚至很多刚入行的医学生都有个思维误区。
理论上,病人是冲着医院的招牌,或者是冲着教授名字来的。
但教授只有一个,分身乏术,不可能亲自去管每一床病人的吃喝拉撒。
于是,权力被层层下放。
为了管理方便,教授会把手下的医生编成若干个“诊疗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定数量的床位和病人。
病人住院后,会被随机或者按照病情分配给某个小组。
这就意味着给病人治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
当然了,无论名义上还是法律意义上,所有的住院患者,其最终负责人都是医局教授。
而在“今川组”这个小金字塔里。
站在塔尖的自然是拥有专门医资格,技术精湛且爱钱如命的今川织。
组长拥有绝对的决策权。
给谁开刀,怎么开,什么时候开。
位于中层的,是专修医。
泷川拓平虽然是前辈,但在今川织面前只有唯唯诺诺的份。
主要负责执行命令,处理复杂的文书工作,以及在今川织心情不好或者太忙的时候,挨骂和替补。
最底层的,毋庸置疑就是研修医了。
日常工作就是换药、抽血、跑腿、永远写不完的病程记录、在手术台上当拉钩的人肉支架,以及为上级医生挡住病人的牢骚。
如果有功劳,那必须得是上级指导有方。
如果有过失,那就是研修医观察不细致。
桐生和介洗了手,拿上听诊器和不锈钢病历夹,走向病房。
他负责的病人有六个,分布在不同的房间。
他现在要去做的是预回诊,要把病人昨晚的体温、引流量、尿量、伤口渗血情况全都记住。
在正式回诊的时候,上级医生可不会给你翻病历的时间。
问,就要答。
答不上来,就是失职。
早晨七点三十分。
六楼住院部,走廊里常年弥漫着清洁剂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602室。
这是一个六人间的大病房,住的都是些病情相对稳定,或者是等待手术的病人。
桐生和介走到靠门的床位。
病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左股骨颈骨折。
只不过因为有糖尿病和高血压,所以术前准备的时间比较长,已经住了快一周了。
“老人家,早啊。”
桐生和介一边说着,一边揭开被子,伸手去摸老太太足背的动脉搏动。
强劲有力。
他又检查了一下皮牵引的绑带,松紧适中,皮肤没有压疮。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手术啊?”
老太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这种等待的日子太煎熬了。
“还得等血糖降下来。”
桐生和介看了一眼挂在床头的血糖记录表。
空腹血糖11.2,还是太高了。
这种指标上手术台,切口感染的风险极大,一旦感染,那就是灾难性的后果。
他合上记录本,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按照现在的胰岛素用量,估计还得调整两天,希望能赶在年后第一周排上手术。
他转身走向下一个床位。
605室。
这里住着一个刚做完半月板切除术的年轻小伙子,也是今川织主刀的。
桐生和介看了看引流袋,淡红色的血性液体,大概50毫升。
“昨天发烧了吗?”
“没有。”
“腿能抬起来吗?”
小伙子咬着牙,费力地将那条裹着厚厚纱布的腿抬离床面十厘米。
“不错。”
桐生和介点点头,在病历纸上笔记潦草地记下数据。
这就是预回诊。
二十分钟后,他把自己负责的病人都看了一遍,情况也已经掌握了。
……
早晨八点整。
第一外科的晨会正式开始。
虽然是年末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但气氛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假期而显得有些紧绷。
医生也是人,也想放假,也想在家里躺着喝啤酒看红白歌会。
所以,如何分配假期期间的紧急呼叫待命,成了每个人最关心的话题。
“集合!晨会开始!”
水谷光真的大嗓门在医局里响了起来。
他今天穿得格外精神,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显然是为了晚上的“忘年会”做了准备。
所有人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围拢过来。
西村教授并没有出现。
这种节前的最后一次晨会,通常都是由助教授代为主持,讲一些场面话,然后宣布放假。
水谷光真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医局正教授的姿态。
“诸君,这一年辛苦了。”
“在西村教授的英明领导下,我们第一外科在这一年里取得了辉煌的成绩。”
“手术量比去年增长了15%,论文发表数也有了显著提升。”
“特别是大河原议员公子的手术成功,极大地提升了我们在关东地区的声誉。”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往底下看了一眼。
“尤其是今川医生,在那天晚上的果断决策,体现了我们第一外科敢于担当的精神。”
“当然,我平时也经常跟她说,不要拘泥于常规的治疗方案。”
“手术台上,一切以病人为重。”
说话间,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功劳揽了一半过去。
至于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不重要。
他说有,那就是有,如果没有,那就是今川织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