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戴局长看着机要员送来的电报,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戴局长摇着头,把电报轻轻放在桌上。
嘴角浮起一丝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奈的苦笑。
“好啊,好啊……”
他低声念叨着。
“一个个的,搞潜伏的天天惦记着搞暗杀,搞情报的天天琢磨着搞飞机。”
“我这军统局,可真是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啊!”
郑爱民看了一眼毛以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第几次了?
在他印象里,至少是第二次,上海站指名道姓地要求刺杀“铁公鸡”。
上一次是1939年底,军统策反王天木副官的时候。
那个没脑子的家伙自作主张,在行动中“顺手”给了当时还是中尉的小林枫一郎几枪。
那一枪要是再偏两公分,现在“铁公鸡”的坟头草估计都比黄浦江边的芦苇高了。
可这次呢?
这个铁公鸡,难道天生跟上海站八字不合,犯冲?
几个月前,戴局长刚亲笔签署了委任状,破格提拔铁公鸡为军统上海站的少校副站长。
这任命还没捂热乎,站长就要杀副站长。
这种荒唐事,放眼整个特工史,估计也找不出第二桩。
郑爱民甚至怀疑,陈工书是不是已经嗅到了什么风声。
知道这个“小林枫一郎”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站长,所以故意想整死他,好在上海滩大权独揽。
毛以言站在另一侧,眼皮狂跳。
他想替林枫辩解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工书在上海搞得风生水起,战果确实斐然,是局座面前的红人。
这种时候,任何替“小林大尉”说话的行为,都显得极度可疑。
戴局长站起身,走到窗边。
山城的雾气在窗户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回电。”
戴局长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就说现在正在与岛国方面进行秘密谈判,任何针对日方中高级军官的刺杀,都会干扰大局。”
“严令陈工书,不准刺杀任何日军军官。”
“否则,家法处置。”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郑爱民身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上次铁公鸡发回的岛国开始制作的假币的杉工作,查的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事,毛以言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回报道。
“局座,我们已经按照指示,在西南各省的银行和黑市进行了严密布控,大约查获了40余万的法币假钞。”
戴局长精神一振。
“怎么这么多?”
毛以言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
“局座,根据情报,岛国人为了这个‘杉计划’,可以说是下了血本。”
“他们从陆军省抽调了最顶尖的印刷专家和技术人员,成立了专门的‘登户研究所’。”
“他们千算万算,以我们1935年版的5元法币为模板,完美复刻。”
“印制了这四十多万准备冲击我们后方经济的‘武器’……”
说到这里,毛以言终于憋不住了,嘴角上扬。
“可他们唯一没算到的是……”
“我们那版5元面额的法币,去年就已经停止流通,现在市面上用的都是新版了。”
“……”
这句话一出,戴局长刚提起来的精神瞬间垮了下去,僵硬地楞在那里。
他想象着一群岛国高官围着一堆印刷精美的废纸兴高采烈的场面。
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刚才那股子窝囊气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搞出这种惊天乌龙,自己都不知道该骂他们蠢,还是该笑他们执着。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继续关注,都下去吧,让我静静。”
郑爱民和毛以言对视一眼,走出了办公室。
...........
山城的雾气还未散尽,上海的阴雨已经连绵了数日。
法租界,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阁楼里。
陈工书将山城刚发来的电报狠狠摔在桌上,电报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不准刺杀?干扰大局?”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一脚将旁边的椅子踹翻。
“砰!”
藤椅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最近,那个叫小林枫一郎的岛国大尉,在上海滩闹得动静太大了。
带兵围了76号,抽了吴四宝老婆的鞭子,还把丁默村的家给抄了。
这小子嚣张跋扈,已经成了所有汉奸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重要的是,陈工书听说,76号那帮汉奸最近心思活络。
吴四宝的老婆余爱珍被打后,在家哭了好几天,话里话外都是“岛国人根本没把我们当人”。
这正是分化瓦解,策反汉奸的绝佳机会!
如果此时能干掉小林枫一郎,既能震慑岛国人,又能给那些摇摆不定的汉奸们一个明确的信号。
跟着岛国人没好下场,连狗都要挨打!
可山城这帮坐办公室的官老爷,竟然说“不宜刺杀”!
陈工书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自己干!
不通过山城,就上海站自己动手,干成了再说!
功劳是自己的,就算受处分也值了!
但这事有个绕不过去的坎——上海站名义上还有一个副站长。
虽然这人从来没露过面,但军衔是实打实的少校。
万一自己擅自行动,最后挨了处分。
他却渔翁得利成了站长,来个秋后算账,自己找谁说理去?
所以,必须拉他下水!
只要副站长也同意,那就是上海站集体决定,山城知道了也没办法。
法不责众嘛。
如果他不同意……
陈工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那就别怪我连你一起算计了。
他掐灭烟头,走到电台前,亲自拟定了一封只有副站长才能译出的密电,让报务员发了出去。
“副站长勋鉴:小林枫一郎横行沪上,民愤极大,部下求战心切。”
“拟于近日执行制裁,望统一思想,共襄盛举。”
发完电报,陈工书重新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他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
对方可能会委婉拒绝,可能会要求细节,甚至可能会长篇大论谈局势。
没关系。
只要他回电,只要他还想保住这个副站长的位置,他就必须表态。
而无论他是什么态度,自己都有把握把这个人死死地拽进这潭浑水里,成为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