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轩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驾驶着车子在城市街道上疯狂穿梭。他先去了西山公园,那个周叙提到的地方,长椅空荡,只有傍晚的风吹过落叶。他又去了图书馆,去了她常去的咖啡馆,甚至绕路去了那家模型店附近……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条冰冷的光河。陆明轩的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可能真的把她弄丢了。
手机握在手里,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始终没有勇气拨出去。他能说什么?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去“老地方”?在她已经认定他去了的情况下,这种解释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告诉她苏晚遇到的麻烦涉及到一些旧日人情和家族间不便外道的纠葛,所以才不得不有所回应,但绝无暧昧?在信任已然崩塌的此刻,这些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借口。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引来路人的侧目。他最终将车停在了公寓楼下,却没有立刻上去。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家”的地方,此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回忆和冰冷的空气。
他坐在车里,点燃了今晚不知第多少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地方——社区暗房!她曾经提过,心情极度混乱时会去那里通宵冲洗胶片,用纯粹的技术劳作来麻痹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振作起来,几乎是立刻发动车子,朝着社区活动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
社区暗房隐匿在活动中心的地下室,需要申请才能使用。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多,整栋大楼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微的光。
陆明轩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丝侥幸,找到了暗房所在的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绝光线的门上方的红色“使用中”灯牌,正静静地亮着。
那一抹红色,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瞬间击中了他焦灼的心脏。她在这里!她真的在这里!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前,抬起手,想要敲门,动作却在半空中僵住。敲门之后呢?说什么?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她可能更加冰冷和绝望的眼神。
他靠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能隔着厚厚的隔音材料,感受到里面那个空间独特的静谧,以及……她独自一人的呼吸声。他想象着她穿着围裙,在猩红色的安全灯下,专注地摇晃着显影盘,看着影像在药水中缓缓浮现的模样。那本该是她最宁静、最沉浸的时刻,此刻却充满了逃避现实的悲凉。
他就在这里等着。等她出来。无论多晚。
时间在寂静的走廊里缓慢流逝。陆明轩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膝间。烟草和疲惫的气息笼罩着他,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暗房内部传来水流声,以及一些器具归位的轻微响动。紧接着,是门锁从内部被打开的“咔哒”声。
陆明轩猛地抬起头。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道缝隙,猩红色的光线流泻出来,勾勒出门后沈清辰有些单薄的身影。她似乎没料到门外会有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重新关上门。
“清辰!”陆明轩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有些眩晕,他用手撑住门框,阻止了她关门的动作。
沈清辰看清是他,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和疏离。她身上还带着定影液和相纸的淡淡化学药剂气味,眼神在红色光线的映衬下,显得空洞而疲惫。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
“我……我找了你很久。”陆明轩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狼狈和急切,“我从周叙那里听说……听说你在公园……我很担心。”
“担心?”沈清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在红光下显得有些诡异,“担心什么?担心我打扰了你的‘最后一次’谈话吗?”
“我没有去!”陆明轩几乎是低吼出来,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猛地甩开。
“别碰我!”她向后退了一步,重新退回到那片猩红色的光晕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屏障,“陆明轩,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你去没去,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是你选择了隐瞒,是你让这件事变成了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不是这样的!”陆明轩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慌得像要炸开,“我承认我隐瞒是错的,大错特错!但我没有去见她!我当时……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离开时的样子,我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去见任何人!”
他试图解释,语言却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混乱:“苏晚她……她家里确实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牵扯到一些旧关系,我……我之前的回应,只是出于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但我发誓,绝没有半点超出界限的意思!我更没有想过要因为她而伤害你!”
“人情世故?界限?”沈清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要凝结成冰,“陆明轩,你的‘人情世故’就是对她有求必应,甚至不惜对现任女友撒谎?你的‘界限’就是允许她用一个‘老地方’的短信,来随意搅乱你的生活,我们的关系?”
她的质问,句句诛心。
陆明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的死胡同。无论他怎么解释当初回应苏晚的动机,无论他今天是否赴约,他隐瞒和最初边界模糊的事实,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对不起……清辰,对不起……”他垂下头,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力,除了这三个字,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解释在既定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沈清辰看着他颓然的样子,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红血丝,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她恨他的不坦诚,恨他带来的伤害,可看到他此刻的痛苦,她发现自己竟然还会心疼。
这种矛盾的情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声音疲惫到了极点:“陆明轩,我现在很累,不想再谈这些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用力关上了暗房的门。
“砰——”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再次将陆明轩隔绝在了她的心门之外。只有门上那块红色的“使用中”灯牌,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醒目地烙印在昏暗的走廊里,也烙印在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上。
陆明轩僵在原地,听着门内再次响起的、细微而持续的水流声,仿佛那是她无声的哭泣。他缓缓地、无力地再次滑坐在地,将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门板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一次,或许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易翻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