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跟着院主刚踏入前厅,满室的茶香混着官袍的皂角味扑面而来,为首那人身着暗纹锦袍,腰系玉带,眉眼间带着京城官员特有的威仪,正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抿着,见二人进来,目光先落在院主身上,随即又转到林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多了几分审视。
“老朽见过大人。”院主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卑微,林弈紧随其后躬身作揖,身姿挺拔,礼数周全,半点没有乡野少年的局促。
为首官员放下茶杯,淡淡开口:“这位便是州府棋院举荐的棋手?看着倒是年轻。”说话的是京城翰林院分管棋事的李大人,此次奉旨南下遴选棋手,一路看过各州府举荐的人才,不是资质平庸就是傲气太盛,心里正犯嘀咕,此刻见林弈这般沉稳,倒多了几分留意。
院主笑着回话:“回大人,此子名唤林弈,虽是我院年轻弟子,棋艺却已胜过老朽,方才还与老朽对弈一局,老朽输得心悦诚服。”
这话一出,前厅里随行的官员都露出惊讶神色,谁都知道州府棋院院主乃是当地棋坛第一人,竟会输给一个年轻弟子?李大人眼中精光一闪,抬手示意下人摆上棋盘:“既如此,正好让本官见识一番,你且与我身边这位棋侍对弈一局。”
那棋侍身着青衫,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上前躬身行礼,眼神里带着几分傲气——他乃是京城小有名气的棋手,跟着李大人南下,一路对弈从无败绩,早就自认天下年轻一辈少有对手。
棋盘很快摆好,林弈执白先行,抬手便落子天元,这一步看似张扬,实则是他梦里常走的起手式,既能掌控全局,又能试探对手深浅。那棋侍见状嗤笑一声,黑子落在右下星位,走的是最稳妥的守角,显然是想以稳取胜,耗掉林弈的锐气。
围观的棋院弟子都捏了把汗,有人低声嘀咕:“这京城棋侍看着不好惹,林弈要不要这么冒进?”旁人连忙摆手:“你懂什么,林弈最擅长以天元控势,等着看好戏就是。”
果然,接下来十几手,林弈以天元为中心,白子如同天罗地网般铺开,看似松散,却处处透着关联,那棋侍只顾着抢占实地,不知不觉间,外势全被林弈掌控。待到林弈抬手一记飞压,白子稳稳罩住黑棋半边棋盘,棋侍脸上的傲气终于褪去,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弈心头清明,梦里他曾与无数这般稳重型棋手对弈,对付这类对手,最怕的就是跟着对方节奏走,唯有以势压人,才能打乱对方部署。他想起梦里棋圣周玄清说的话,棋分虚实,实者为地,虚者为势,势强则地自来,势弱则地必失,此刻正应了这话。
又走二十余手,棋侍的黑棋被白子逼得节节败退,原本占下的实地被蚕食大半,中腹更是被林弈撕开一道大口子,连几枚关键棋筋都岌岌可危。棋侍额头渗出汗,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手指捏着黑子微微发颤,显然是慌了神。
李大人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底的审视渐渐变成了赞许,他身边的随从低声道:“大人,这林弈棋路刁钻,倒有几分当年国手的风范。”李大人点头:“不错,比先前那几个州府举荐的强太多,看来此次南下,总算有个能入眼的。”
不多时,棋侍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抬手推棋认输,脸色涨得通红:“在下输了,甘拜下风。”
林弈起身拱手:“承让。”语气平淡,没有半点骄矜,这模样更让李大人满意。
“好!好一个少年棋手!”李大人抚掌大笑,起身走到棋盘前,指着方才林弈那手飞压的棋:“这一步妙绝,以虚带实,既护势又夺地,本官许久没见过这般好棋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道文书,递到院主手中,“州府棋院举荐有效,林弈这孩子,本官破格录入进京参赛名单,三日后随本官一同启程,不得有误。”
院主接过文书喜不自胜,连忙拉着林弈谢恩:“多谢大人提携!”林弈也躬身道谢,心头翻涌难平,三日后进京,他离实现梦里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只是他也清楚,京城高手如云,远比州府藏龙卧虎,半点大意不得。
送走李大人一行人,棋院上下都炸开了锅,弟子们围着林弈问东问西,有人讨教棋艺,有人打听京城的规矩,热闹非凡。院主把林弈单独叫到内堂,又拿出一沓银两和几件体面的衣衫:“这些你拿着,进京路途远,花销不小,衣衫也得得体些,别让京城的人小瞧了咱们州府棋手。”
林弈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心里满是感激。院主又细细叮嘱:“进京后切记三点,一是莫与人争强斗狠,京城棋手多有背景,得罪人难成事;二是莫执念胜负,天下棋赛高手齐聚,输赢皆是常事,关键是学到东西;三是梦里的棋理要活用,京城棋路多变,生搬硬套必吃亏。”
林弈一一记在心里,字字句句都刻在脑海中。接下来三日,林弈闭门不出,一边复盘梦里见过的京城高手棋局,一边钻研院主给的《玄玄棋经》残篇,只觉棋艺又精进几分,对棋局的把控也愈发精准。
出发那日,棋院弟子们早早候在城门口相送,掌柜的也特意从青城县赶来,手里拎着一包干粮:“小林子,当年你在棋馆打杂,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到了京城好好下棋,给咱们青城争口气!”林弈眼眶一热,躬身道谢,这些日子一路走来,多亏了这些人的帮衬。
李大人的马车停在城门口,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位从邻州遴选的棋手,一人身着绸缎长衫,面色倨傲,一人穿着粗布短褂,看着老实本分。见林弈过来,那长衫棋手斜睨他一眼,语气轻蔑:“你就是州府那个赢了院主的?看着倒不起眼,别是运气好罢了。”
林弈没接话,淡然一笑,他深知下棋人靠的是手上功夫,口舌之争毫无意义。那粗布短褂的棋手倒是憨厚,上前拱手:“在下王石,来自邻州,往后一路同行,还请多多关照。”林弈回礼:“林弈,客气了。”
马车缓缓启程,一路向北,晓行夜宿。那长衫棋手名叫张昊,出身棋艺世家,一路上总爱找林弈对弈,却次次都输,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索性闭门不出,不再露面。王石倒是常来找林弈探讨棋艺,他棋艺扎实,只是缺了几分灵动,林弈偶尔点拨几句,他便茅塞顿开,对林弈愈发敬佩。
这日行至一处驿站,众人歇息落脚,驿站里正巧有几个商人摆着彩棋赌输赢,围了不少人。张昊闲着无聊凑过去看,见那摆棋的棋手棋艺平平,却赢了不少银两,一时技痒,上前要对弈,赌注下了五两银子。
谁知那棋手看着普通,棋路却刁钻得很,不多时便把张昊逼入绝境,张昊急得满头大汗,眼看就要输棋,却忽然耍赖,说对方作弊,要抢回银子。双方争执起来,那棋手身后忽然站出两个壮汉,眼神凶狠,显然是早有准备,张昊吓得脸色发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驿站里的人敢怒不敢言,王石想上前帮忙,却被对方气势吓住。林弈见状,缓步走过去,指着棋盘道:“这局棋还没下完,何来作弊之说?不如我替他接着下,若是我赢了,赌注归我,若是我输了,我赔你双倍银两,如何?”
那棋手打量林弈一番,见他衣着普通,以为好欺负,当即点头:“好!若是你输了,可别像他一样耍赖!”
林弈坐下来,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张昊的黑棋已是岌岌可危,中腹大龙被困,只剩一只眼,看似必死无疑。围观的人都摇头,觉得林弈这是自讨苦吃,王石也低声劝道:“林弈,算了吧,这局没法救了。”
林弈却胸有成竹,梦里他见过无数这般必死之局的破解之法,抬手落下一子,白子落在黑棋大龙外侧,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点睛之笔。那棋手嗤笑一声,随手落子,只想尽快屠龙。
可接下来林弈步步为营,白子如同救命稻草,一步步盘活黑棋大龙,先是借着打劫延气,再是弃子转换,不过十余手,原本必死的大龙竟硬生生活出两眼,反倒反过来吞了对方几枚棋子。
那棋手脸色骤变,盯着棋盘半天说不出话,身后壮汉想上前动手,却被林弈眼神逼退——方才下棋时,林弈周身透着的沉稳气势,竟让两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输了。”棋手咬咬牙,把五两银子递过来,林弈却没收,只道:“彩棋消遣即可,没必要动气,银子你收着,往后别再设局坑人。”
棋手愣了愣,点点头带着人走了。张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上前低声道:“多谢。”林弈摆摆手,没再多说。一旁的李大人恰好看到这一幕,对林弈更是满意,暗道这孩子不仅棋艺高,人品更是难得。
入夜,马车还要赶路,林弈坐在车里,借着月光复盘方才那局棋,忽然想起梦里京城棋赛上的一局生死劫,那局棋比今日这局凶险百倍,他得提前琢磨透破解之法。马车轱辘滚滚向前,载着他一路往京城而去,前路漫漫,棋途未知,但林弈眼底满是坚定,他知道,不管前路有多少高手,多少迷局,只要手中有棋,心中有道,便无惧任何挑战。
离京城越来越近,空气里似乎都透着棋道的气息,林弈握紧了袖中的棋子,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触感。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京城那恢弘的棋台,看到了天下高手齐聚一堂的盛况,梦里的期许,现实的征程,终将在那京城棋台上,一步步落子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