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王平安开口,嗓音因为刚从深层次修复中醒来而略带沙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启上前两步,想拍拍孙子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却又顿住了,最后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臂膀上,感受着那具身躯下蕴藏的,爆炸性的气血之力。
“大哥他……”王平安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伤势已经稳住了,老祖那场神恩光雨,保住了他的命。”王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但叶家那小子的法则之力太过阴毒,如同附骨之疽,想要彻底根除,还需老祖亲自出手。”
说到这里,王启的神态变得无比庄重。
“平安,准备一下。”
“老祖,要见你。”
王平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老祖。
王从龙。
那个在最后关头证道武神,以伟岸法相捏爆半神,弹指间抹平了一场灭世浩劫的无上存在。
……
王平安没有太多时间准备。
在王启的带领下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族子弟常服,便再次踏上了前往禁地的路。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遮掩与隐秘。
他们走在王家祖地那宽阔的青石主道上,一路上,所有遇到的王家子弟、执事、乃至长老,在看到他们爷孙二人的瞬间,都会远远地停下脚步,躬身,行以最崇敬的大礼。
那些人的视线,绝大部分,都汇聚在王平安的身上。
有敬畏,有羡慕,有好奇,更有狂热。
王平安对这些视线恍若未闻,只是沉默地跟在王启身后。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那座熟悉的,位于祖地最深处的传送大殿。
大殿中央,那座古朴的传送阵,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空间波动。
王启熟练地打出数道印诀,将一枚代表着最高权限的玉牌嵌入阵眼。
嗡。
柔和的光芒亮起,将爷孙二人的身影彻底吞噬。
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王平安的脚下,再次传来了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一股清新到极致,甚至带着一丝甜意的草木芬芳,扑面而来,让他那因为大战而始终紧绷的精神,都不由得为之一松。
还是那个熟悉的峡谷。
还是那艘如同太古巨兽般,静静蛰伏在峡谷中央的【归墟】道舟。
但一切,又都变得截然不同。
上一次来,这里虽然灵气充裕,却带着一种万物寂灭的沉沉死气,仿佛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墓地。
而此刻,整个峡谷,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蓬勃的生机!
脚下,不知名的野花,正肆意地绽放,色彩斑斓得不似凡物。远处,几只原本只是普通野兽的麋鹿,此刻双目中竟带着一丝灵动的光,它们好奇地打量着王平安,没有丝毫惧怕。
空气中,流淌的不仅仅是灵气,更有一种更高层次的,被称之为“道韵”的东西。
仅仅是在这里呼吸,都感觉自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这就是武神。
一念之间,枯地化福土。一人之力,改变一方天地的法则。
王启的脸上,也充满了震撼与感慨。他指了指峡谷深处,一个之前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老祖,就在那里。”
王平安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
没有他想象中,那种由神金仙玉铸就的恢弘宫殿。
也没有万千异象环绕的洞天福地。
在【归墟】道舟那巨大的阴影之下,一片清澈的湖泊旁,只有一间……普普通通的,由茅草和竹子搭建而成的小屋。
屋前,开垦出了一片不大的菜园。
一个身影,正佝偻着腰,在菜园里忙碌着。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裤腿卷到了膝盖,脚上沾满了泥土。他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水瓢,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刚刚冒出嫩芽的黄瓜苗,浇着水。
王平安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那个背影……
那个在道舟船头,为他雕刻木符的老人。
那个刚刚在星海之中,显化出数万公里法相,随手抹除了一支星际舰队,捏爆了一尊半神的无上存在。
现在……
在种菜?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带给他的冲击,甚至比之前亲眼目睹半神陨落,还要来得更加剧烈。
“老祖。”
王启已经走上前去,在那片用竹子编成的简陋篱笆外,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正在浇水的老人,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水瓢,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张布满了岁月褶皱的苍老脸庞,依旧是那双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睛。
王从龙的视线,越过了王启,直接落在了王平安的身上,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小子,上次在船上见你,还是个七品,这才多久,就要摸到八品的门槛了,不错。”
他的声音,平和,沙哑,就像一个邻家的普通老翁在夸赞一个争气的晚辈。
王平安的心神,在这一刻,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学着爷爷的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平安,拜见老祖。”
“行了,自家孩子,没那么多规矩。”王从龙摆了摆手,视线转向了王启身后,那副由能量托举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担架。
“把王龙那小子,带过来吧。”
王启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王龙,带到了篱笆之前。
王从龙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他那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谁也无法看懂的光。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了那只布满老茧,甚至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泥土的右手。
隔着数米的距离,对着王龙的额头,轻轻一点。
下一瞬。
一缕比黑夜还要深邃,带着一股万物枯萎、生机断绝的诡异气息的黑气,猛地从王龙的眉心处,被强行抽离了出来!
那缕黑气,在半空中疯狂地扭曲,挣扎,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却足以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尖啸,仿佛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生命!
这就是那道折磨了大哥数月,连九品大宗师都束手无策的,“枯萎”法则!
然而,在王从龙的面前,它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
王从龙伸出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捏,便将那缕黑气夹在了指尖。
他拿到眼前,端详了片刻,似乎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然后,对着指尖,轻轻吹了一口气。
呼。
那缕顽固到极致的圣级法则之力,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怨毒与死意,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朵小小的,由纯粹的黑色光屑构成的枯萎花朵。
花朵在空中飘荡了一瞬,便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做完这一切,王龙体内那股阴毒的法则之力被彻底炼化,他那张因为长期被死气侵蚀而显得灰败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了血色。
原本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又有力。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身上那一度跌落到谷底的气息,非但没有停留在原本的七品中段,反而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向上攀升!
七品高段!
七品巅峰!
轰!
一股强横的气浪,以王龙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吹得王启和王平安的衣袍猎猎作响!
那股气息,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八品金身境,只差临门一脚的瓶颈之上!
“呃……”
一声痛苦而又舒畅的呻吟,从王龙的口中发出。
他那紧闭了数月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猛地睁开!
他的双眸之中,先是闪过一丝长久昏迷后的茫然,但当他看清眼前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苍老面孔时,所有的迷茫,都在一瞬间,化作了极致的震撼与狂喜!
“老……老祖?!”
王龙挣扎着,就要从担架上翻身下来,对着王从龙叩拜行礼。
“行了,躺着吧。”
王从龙只是随意地一抬手,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便将王龙死死地按在了担架上,让他动弹不得。
“带他下去,找个地方好好稳固一下境界。破而后立,对他来说是好事。”
“是!是!谢老祖再造之恩!”王龙在担架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激。
王从龙却懒得再看他们,他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直接将王启和王龙的担架,送出了数十米之外。
“王启,你也退下。”
“平安,你留下。”
王启的身形一顿,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接触到老祖那不容置疑的视线后,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带着王龙,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转眼间。
茅草屋前,便只剩下了王从龙与王平安二人。
周围的虫鸣鸟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屏退。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寂静之中。
王从龙转过身,重新拿起了那个木制的水瓢,慢悠悠地舀了一瓢清澈的湖水,继续浇灌他那片小小的菜园。
他没有说话。
王平安也不敢开口。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位刚刚还手摘星辰,此刻却像个普通老农一般,侍弄着瓜果蔬菜的武神老祖。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
终于,浇完了最后一株菜苗,王从龙将水瓢随手扔在田埂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王平安。
就在这一刻,他那双原本浑浊,带着一丝慵懒与平和的眼睛,瞬间变了。
所有的浑浊,所有的苍老,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深邃。
那不再是一个老人的眼睛。
那是两片包含了亿万星辰生灭,见证了宇宙洪荒流转的,浩瀚的星空!
仅仅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王平安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彻底吸进去,在那无尽的时空长河中,化为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之前那种亲切的老农感觉,荡然无存。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才是一尊真正的,俯瞰万古,视众生为蝼蚁的,无上神明!
王平安的心神,不由自主地绷紧到了极致。
就在这足以让圣人都为之窒息的压力中,王从龙看着王平安,缓缓地,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成了武神,就能在宇宙中横着走了?”
王平安一愣,不明白老祖为何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王从龙没有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充满了沧桑与自嘲的弧度。
“其实,我们只是刚刚拿到了离开新手村的地图而已。”
王从龙的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新手村?
地图?
什么意思?
他刚刚亲眼目睹了这位老祖证道武神,显化出数万公里的法相,屹立于星海之间,随手一挥,便抹平了一支足以毁灭星系的庞大舰队,甚至连一尊半神级的强者,都被他像是捏一只苍蝇般,轻描淡写地,从存在层面上彻底抹除。
这是何等伟力?
这是何等威势?
这已经是王平安想象力所能触及的,关于“力量”这个词的终极形态。
可现在,老祖告诉他,这……只是离开了新手村?
王平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无数的疑问堵在胸口,让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