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酒店房间静得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微声响。
江辞点开了系统面板。
他需要确认自己的“弹药储备”。
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
《三生劫》的后劲,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为猛烈。
网络上,关于楚无尘的二次创作和各种“刀子”剪辑层出不穷,
在现实的家国大事冲击之下,许多观众的情绪无处宣泄,
反而掉过头来,在楚无尘的悲剧里反复沉沦,寻求一种极致的情感共鸣。
【心碎值余额:4550点】
【剩余生命时长:6年24天8小时】
心碎值再次突破四千大关。
虽然生命时长增加了小半年,但看着那被分流后远不如预期的增长,
江辞非但没有感到安全,反而生出一种新的焦虑——观众的“心碎”也是有阈值的,
老一套的刀法,效果正在减弱。
他需要更极致的悲剧,更深刻的死亡。
次日,《潜伏者》剧组正式开机。
片场搭建在横店一处民国风情街的内部,
剧组复原了一座三四十年代的沪市绸缎庄。
乌漆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沈氏布行”四个大字。
店内,一匹匹色泽华丽的绸缎从货架上垂下,空气中弥漫着木料和布匹混合的味道。
开拍第一天,第一场戏。
沈清源在自家的绸缎庄里,心不在焉地弹着钢琴,等待他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顾婉白。
江辞坐在那架黑色的老式钢琴前。
他不需要真的会弹。
镜头只会捕捉他的神态和上半身,后期的配乐会完成剩下的一切。
导演监视器后,侯孝贤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ACtiOn!”
一声令下,片场瞬间安静。
江辞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跃动。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侧脸的线条在片场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干净又温润。
那是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少年意气,带着几分富家子弟特有的慵懒与天真。
他偏着头,倾听门外的动静,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角落里,换上了一身报社记者装扮的何小萍,抱着手臂,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一切都在按照剧本的设定,平稳地进行着。
就在这时,监视器后的侯孝贤,突然毫无征兆地对着对讲机,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离他最近的几个工作人员耳朵里。
侯孝贤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擦拭柜台,充当背景板的年轻伙计。
“你,过去,撞他一下。”
“把他的乐谱撞掉。”
那个扮演伙计的年轻群演,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慌乱地看向导演的方向。
对讲机里,侯导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现在,过去。”
伙计不敢违抗,他捡起抹布,手脚僵硬地朝着江辞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步伐明显乱了,眼神飘忽,一副马上要英勇就义的模样。
他走到钢琴旁,装作擦拭钢琴,身体笨拙地一晃。
“啪嗒。”
那叠放在钢琴架上的乐谱,被他的胳膊肘带倒,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琴声戛然而止。
整个片场视线,都落在江辞身上。
人们都在等待他的反应。
是富家少爷被打扰后的恼怒?还是宽宏大量的温和原谅?
那个撞掉乐谱的年轻伙计,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对……对不起,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
江辞停下了弹奏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散落一地的乐谱。
然后,他从钢琴凳上站起身,弯下腰。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表现出某种情绪的时候,
江辞的动作,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没有急着去捡。
目光飞快地扫过所有散落的纸张,似乎在瞬间就规划好了拾取的最佳路线。
他蹲下身,伸出手,捡起了距离最近的一张乐谱。
他的手指修长,动作轻缓。
第二张,第三张……
他将散落的乐谱,按照右下角的页码顺序,一张一张地捡起,重新排序。
他的动作很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些被打乱了秩序的纸张。
当最后一张乐谱被捡起,他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将那叠厚厚的乐谱,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轻轻地、反复地磕了三下。
“嗒,嗒,嗒。”
清脆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片场里,显得格外突兀。
乐谱的边角,被他整理得毫厘不差,整齐得宛如用尺子量过。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站起身。
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快要哭出来的伙计。
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但是这个微笑,因为他之前那套近乎强迫症的整理动作,显得无比疏离和淡漠。
“没关系。”
他说。
不远处的何小萍,蓦地停住了动作。
她彻底明白了。
江辞在围读会上说的那句话。
最耀眼的太阳,总是投下最深的阴影。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在演一个天真烂漫的富家少爷。
他是在演一个顶级特工的“潜伏期”。
沈清源的天真烂漫是他的伪装,是他的“阳光”,
而隐藏在这份阳光之下的,
是对秩序和掌控的极致渴望,一种冷静到可怕的内核。
这种内核,在突发意外时,会本能地显露出来。
这,才是他能够成为代号“深渊”的顶级潜伏者的真正潜质。
监视器后,侯孝贤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若有若无的松动。
他没有喊“咔”。
他想看看,这两个演员,能把这场即兴的意外,推到什么地步。
江辞将整理好的乐谱,重新放回钢琴架上。
他没有再看那个伙计,重新坐下,准备继续弹奏。
就在这时,何小萍动了。
她穿过人群,走到了钢琴旁。
江辞抬起头,看着她。
何小萍没有理会周围的镜头。
视线牢牢地锁在江辞的脸上。
然后,她开口了,说出了一句剧本上的台词。
“你弹的曲子,很好听。”
“咔!”
侯孝贤的声音终于响起。
这场戏一过,何小萍径直走了过来。
“我收回之前的话。”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片场,
让所有竖着耳朵的剧组人员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辞没有回应,安静地看着她。
何小萍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
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说。
“但是,我还是想看看……”
“你的‘阴影’,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