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这一昏厥,便是整整三日。
锈帝盟总坛的气氛,随着他的倒下与苏妙的奇迹生还,在悲喜交加中变得愈发微妙而紧张。盟主昏迷,总管重伤初愈,虽有南宫炎、慧苦等长老勉力维持,但一股无形的焦虑依旧在暗流中涌动。所有人都明白,星舰残骸中的发现与损失,如同一柄双刃剑,悬于联盟头顶。
苏妙是在林凡昏迷后的第二日清晨彻底清醒的。她靠在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比以往更加深邃,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快得让人无从捕捉。她拒绝了南宫炎让她继续静养的建议,执意搬到了林凡静养的石室旁一间简陋的居所,一边处理着积压的盟务,一边亲自照料昏迷的林凡。
“苏总管,您伤势未愈,这些琐事交由属下便是。”一位原巡天司出身、现归于苏妙麾下的女修捧着玉简,担忧地劝道。
苏妙轻轻摇头,目光落在隔壁石室紧闭的门扉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无妨,我自有分寸。盟内事务不可耽搁,尤其是对星舰残骸后续的探索与那黑色水晶的解析,需立刻跟进。”她指尖划过玉简,一道道清晰明了的指令迅速传出,调度着盟内所剩不多的精锐力量,封锁星舰残骸入口,加强巡逻,同时催促南宫炎与“星尘”加快对已获战利品的研究。
她的动作间,偶尔会有些微的凝滞,仿佛在适应着体内某些陌生的变化。那被林凡以锈蚀本源强行续接、重塑的心脉与生命本源,并未带来任何不适,反而让她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隐约察觉到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细微的规则线条。只是,心口处那一点暗金色的印记,时常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如同烙印,提醒着她那场生死边缘的奇迹,以及……那个为她逆天改命的人。
王铁柱每日都会扛着那根越发显得古朴沉重的锈柱,在林凡的石室外转悠几圈,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焦躁与担忧。他不善言辞,只能将一腔闷气发泄在操练“锈武营”上,将那群本就刻苦的汉子操练得叫苦不迭,却也使得营中士气与战力在血与汗的浇灌下缓慢回升。
第三日黄昏,林凡终于悠悠转醒。
意识回归的瞬间,是识海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与刺痛。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石室顶部粗糙的岩石纹理,以及一张写满疲惫与关切的清丽容颜。
“你醒了?”苏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正坐在榻边,手中还拿着一枚正在处理的玉简。
林凡挣扎着想坐起,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别动,南宫大师说你神魂损耗过度,需静养。”苏妙的手顿了顿,似乎想收回,却又停留在原处。
“你……没事了?”林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逡巡,仿佛要确认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并非幻觉。
苏妙微微偏过头,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声音依旧清冷:“嗯。多谢……救命之恩。”
林凡摇了摇头,目光沉凝:“是我该谢你。若非你舍身相救,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我了。”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空空荡荡的灵力与依旧有些刺痛的识海,眉头微蹙,“我昏迷了多久?盟内情况如何?那黑色水晶……”
“你昏迷了三日。盟内暂稳,星舰残骸已封锁。南宫大师与星尘正在全力解析那黑色水晶,但进展缓慢,其外层封印极其复杂。”苏妙言简意赅地汇报着,将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茶递到他唇边,“这是南宫大师特意调配的养神茶。”
林凡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管,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几分。他感受着苏妙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却并未表露,转而问道:“星尘在哪里?带我去见它。那水晶……我或许有办法。”
“你的身体……”苏妙蹙眉。
“无妨,只是神魂之损,非一时之功。破解那水晶关乎‘观察者’之秘,刻不容缓。”林凡语气坚决,强撑着坐起身来。
苏妙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侧脸,知他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只是默默起身,为他取来外袍。
核心密室内,气氛凝重。南宫炎与数位阵法、符文学大师正围着一座临时搭建起的、布满了灵纹的玉台,玉台中央,那枚漆黑的菱形水晶静静悬浮,表面流光偶尔闪烁,却顽固地抵抗着一切探测。星尘悬浮在水晶上方,复眼红芒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显然正在进行海量的运算。
“盟主!您醒了!”南宫炎见到林凡,连忙迎了上来,老脸上带着羞愧与焦虑,“老夫无能,联合诸位同道与星尘之力,三日来竟无法撼动此物外层封印分毫。其结构之精妙,远超我等认知,似乎……并非单纯的灵力或神识封印。”
林凡走到玉台前,凝视着那枚黑色水晶。在他感知中,这水晶仿佛一个微缩的黑洞,不仅吞噬光线,更在吞噬着一切试图窥探它的力量。然而,在他苏醒之后,识海中那沉寂的【天道残骸】碎片,却对此物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让开,我来试试。”林凡示意众人退后。他并未调动多少灵力,而是将心神沉入识海,小心翼翼地引动【天道残骸】的气息,化作一缕几乎不可察觉的、带着纪元沧桑与破灭意味的意念,如同钥匙般,缓缓探向那黑色水晶。
当这缕意念触及水晶表面的刹那——
嗡!
黑色水晶猛地一震!表面流淌的幽光骤然停滞!紧接着,一道细微的、与水晶同源的漆黑裂缝,自其顶端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封印……松动了!”南宫炎失声惊呼。
星尘的复眼红芒爆闪:【检测到封印结构瓦解!正在接入核心数据流……警告!数据流庞大,存在未知风险!】
“继续接入!全力解析!”林凡沉声道,同时维持着那缕【天道残骸】的意念输出,如同一个精准的撬杠,维持着那道裂缝的存在。
霎时间,海量的、混乱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星尘的连接,汹涌地投射到密室中央巨大的光幕之上!无数怪异的符号、扭曲的星图、飞速滚动的数字与难以理解的坐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着!
星尘的运算能力被催发到了极致,复眼红芒炽烈如小型太阳,机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过滤冗余信息……锁定关键数据库……正在解码……】
【解码成功!获取‘观察者’日志文件,编号:Keter-738-OBS-∞。】
【获取‘文明收割记录’,时间跨度:约一万三千年。】
【获取‘方舟播种计划’碎片信息……权限不足,部分内容加密……】
光幕上的数据流逐渐变得有序,最终定格在几个庞大的文件列表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一万三千年!这几乎涵盖了九州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全部历史!
“调出文明收割记录!重点查看与‘飞升’相关的部分!”林凡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预感,那被无数先贤追寻、被视为修行终极目标的“飞升”真相,即将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星尘依言操作。光幕上,一份份标注着不同年代、不同文明代号(并非只有Keter-738)的记录被打开。起初是一些模糊的影像和简短的数据,记录着某个修真文明发展到鼎盛,然后其最顶尖的强者感应到“仙界召唤”,汇聚天地灵气,构建“飞升通道”,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画面充满了神圣与辉煌。
然而,当那些强者满怀憧憬与激动,踏入“飞升通道”的瞬间,影像的风格骤然一变!
神圣的霞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幽蓝色扫描光束!那所谓的“飞升通道”,在“观察者”的记录中,被标注为【高维能量汲取矩阵入口】!
接下来的一幕,让密室内所有人,包括林凡在内,如坠冰窟,通体生寒!
只见那些踏入通道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肉身在幽蓝光束的扫描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不是化为齑粉,而是被分解成了最基础的粒子形态——闪烁着微光的灵能粒子、构成血肉的基本元素粒子、乃至承载着其记忆与神魂本源的意识粒子流!
这些被分解的粒子流,并未前往什么仙界,而是被通道尽头无形的力场精准地分门别类,抽取、压缩,如同流水线上的原料,被吸入幽暗的虚空深处。记录旁边,冰冷的数据标注着:
【目标文明:苍梧界(编号:Keter-512)。收割个体:‘羽化境’修士(能量评级:7.3标准单位)。收获:纯净灵能7.1单位,生物质0.15单位,意识数据流0.05单位。损耗率:符合预期。】
【目标文明:玄冥渊(编号:Keter-611)。收割个体:‘洞虚境’修士(能量评级:8.9标准单位)。收获……】
一幅幅画面快速闪过,不同的文明,不同的修行体系,不同的“飞升”景象,但其最终的结局,却惊人地一致——在踏入那精心编织的陷阱后,被分解、抽取,化为“观察者”数据库中的一串冰冷数字和储备能源!
所谓的飞升,竟是如此赤裸而残酷的……屠宰场!所谓的仙界召唤,不过是引诱牲畜走入屠刀的诱饵!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有人牙齿打颤的声音,以及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南宫炎大师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位年轻的符文大师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崩溃。就连一向沉稳的慧苦禅师,也闭紧了双眼,手中念珠被捏得咯吱作响,脸上满是悲悯与愤怒。
王铁柱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发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骗子!都是骗子!那些飞升的先祖……他们……他们都被……”
苏妙脸色苍白如雪,下意识地靠近了林凡一步,仿佛从他身上能汲取到一丝对抗这恐怖真相的力量。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林凡站在原地,身体僵硬,仿佛化为了石雕。他看着光幕上那些在幽蓝光束中无声消散的身影,看着那些标注着“收获”的冰冷数据,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和灵魂都冻结。
他早知道“飞升”是陷阱,是收割。但从人工智能口中听闻,与亲眼看到这数万年来、无数惊才绝艳的先辈如同牲口般被分解、利用的影像,那种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层次!
这不是战争,甚至不是屠杀。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另一个文明从肉体到灵魂、从历史到未来的……彻底否定与践踏!
“观察者……”林凡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锈蚀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重量,“尔等……罪该万死!”
他猛地抬头,眼中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虚弱,而是燃起了足以焚尽星海的滔天怒火与决绝!
“这份数据,必须让所有盟众知晓!”林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唯有知晓敌人之残酷,方能斩断一切侥幸,凝聚必死之心,向死而生!”
“星尘!继续解析!我要知道‘方舟播种计划’到底是什么!我要知道,‘观察者’的老巢在哪里!我要知道,如何……彻底毁了这该死的‘收割矩阵’!”
仇恨的种子已然深种,真相的血泪浇灌下,反抗的意志将如锈蚀般,蔓延至星海的每一个角落。锈帝盟的前路,注定要以血与火,焚出一条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