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马鸣騄、任民育等人后,夏华收拾了一下心情,入城前往高起潜、高岐凤的住处。
二高都还没睡,两人似乎就在等着夏华。
“深夜来访,实在唐突,打搅二位公公休息了。”客厅里,夏华忍着心头的恶寒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向高起潜、高岐凤行礼问好。
高起潜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席位置上,压根没起身迎接夏华,自顾自地慢悠悠地品着茶,有意无意瞥向夏华的眼神里充满居高临下的睥睨,高岐凤坐在高起潜旁边,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华,代替高起潜开口道:“夏总兵大晚上的登门造访,有什么事呀?”
夏华强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二位公公,是这样的,应天府那边最近出的一件大事,想必二位公公都已知晓...”
高岐凤还是似笑非笑,语气愈发阴柔:“应天府那边的大事,高监军和咱家自然有所耳闻,听说史阁部也牵涉其中,好像麻烦不小呀!”
夏华一脸悲愤激动地道:“史阁部忠君爱国,一心精忠报国,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那大悲秃驴诬陷他是幕后主谋或同谋之一,完全是含血喷人、子虚乌有!史阁部冤呐!千古奇冤!”他懒得浪费时间再说那些假惺惺的废话,“二位公公,你们可要明察秋毫,在皇上面前帮史阁部澄清冤情呀!”
高起潜继续不动声色地品茶,但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翘起,高岐凤轻轻地叹口气,一脸演技烂得抠脚的悲天悯人:“夏总兵呀,史阁部是什么人,高监军和咱家是清清楚楚的,只不过,这起大悲案牵涉甚广,朝野震动,皇上也龙颜大怒,高监军和咱家也是爱莫能助呀...”
夏华不得不继续演戏:“我们很清楚,这件事会给二位公公添麻烦,让二位公公为难,所以,我们督师幕府上下准备了一点小心意敬献二位公公,也是方便二位公公在应天府那边疏通打点,还请二位公公万万不要推却。”
听到这话,高岐凤立刻眉开眼笑:“哎呀呀,夏总兵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高监军和咱家如果继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只是,夏总兵,咱家把难听的话说在前头,在应天府那边疏通打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夏华不拐弯抹角了:“二位公公,烦请给个准数吧,这样,我们督师幕府也好做准备...”
高岐凤笑眯眯地稍微张了张右手的五指。
夏华眨眨眼:“五千两?”
高岐凤当即沉下脸。
夏华恍然大悟:“五万两?”
高岐凤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算你们这两个死太监的良心还没有被狗吃完,五万两银子,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当初喂饱王坤也是这个数。夏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好,我这就派人把五万两银子给二位公公...”
“五万两银子?”高岐凤脸色再次一沉,笑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如寒霜,“夏总兵,你是跟高监军和咱家开玩笑呐?五万两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夏华一愣,随即明白了:“五万两金子?”
高岐凤吊着脸冷哼一声:“当然!”
夏华笑了:“二位公公,五万两金子就是五十万两银子,这是不是太多了?”
高岐凤瞪着眼睛尖着嗓子高声道:“夏总兵,你们知不知道史阁部这次的麻烦有多大?不是咱家唬你,轻者要被革职查办,重者要掉脑袋!你们想保住他,岂能不下足血本?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现如今能帮史阁部的人只有高监军,没有他在皇上面前帮史阁部辩解说情,哼哼,史阁部这次真的险了!你们自个儿掂量清楚喽!”
要不是老子能“未卜先知”,还真要被你们这两个死太监给唬住了呢!夏华心里大怒,但他表面上仍笑得人畜无害并连连称是:“是,是,史阁部这次能不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就全靠两位公公了。”他转头对门外高呼一声,“来呀!”
门被推开,一队镇团练的精壮军士抬着十几个大箱子进来放下并逐个打开。
高岐凤凝目看去,一直没说话、故作姿态摆架子的高起潜也微微伸头,这些箱子自然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但数量远不到五十万两,所以高起潜和高岐凤并未换上好脸色,一起看向夏华。
夏华笑呵呵地道:“这里有二十万两,银子。”
高岐凤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等着夏华下面的话,根据他和高起潜的预料,夏华下面的话应该是“至于另外三十万两,我们会尽快送来”之类的。
不料,夏华下面的话是:“其中的十万两给你们。”他就带了二十万两,因为他估计二十万两够办好这件事了,而且,根据他的容忍程度,他最多就给高起潜和高岐凤二十万两,当然,这钱会被督师幕府报销,夏华本打算一毛不拔的,是马鸣騄、任民育等人推着他来的。
高岐凤一愣,继而气急败坏地尖声道:“姓夏的,你啥意思?就给高监军和我十万两?”没有五十万两,只有二十万两,已经让他和高起潜先惊诧错愕后恼羞成怒了,没想到这二十万两还只有一半是归他们的,心理落差太大了。
“没错,本总兵就是这个意思!”夏华不玩了,图穷匕见,他整个人气场全开,表情阴沉、眼神森然、语气冰冷,“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狗太监给老子竖起你们的狗耳朵听好!给你们十万两是要你们管好你们的狗嘴,不该说的话别说,也管好你们的狗眼、狗腿,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去的地方别去,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待在扬州城里吃饭拉屎就行了!
如若不然,另外十万两就派上用场了,我会用来作为赏钱派人宰了你们,或收买你们身边的人宰了你们,或拉拢朝廷里跟你们不对付的人宰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高岐凤张口结舌,眼睛发直地看着夏华,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彻底地懵掉了,没想到夏华的变脸速度这么快,而且变脸后直接撕破脸,说话这么刺耳、这么决绝不留余地,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的他第一次碰到,脑子都死机了。
“放肆!”一声尖音怒吼响起,是高起潜,“哗啦”一声,他把手里的茶杯摔个粉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整个人气得直哆嗦,他面如猪肝,满脸的肉在急剧地颤抖着,伸出的手指也在颤抖着,他指着夏华,咬牙切齿,“夏华!你...你好大的胆子呀!区区一个镇团练总兵官,竟敢如此狂妄无礼!你这个卑贱的小杂毛!本监军定要上书朝廷,治你的悖逆大罪...”
高起潜记得,他自崇祯二年起就开始当监军了,十几年来,他每到一处,当地的官将无不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哪怕心里不想这样,也要在表面上对他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刚才的这番赤裸裸的、不亚于当众扇他大嘴巴子的羞辱,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不但气炸了肺,整个人都快气得原地升天了,他只感到头晕目眩,太阳穴被高速奔涌的血液冲击得突突直跳。
夏华呵呵一笑,笑得充满轻蔑:“上书朝廷治我的罪?好啊,你怎么上书呀?托梦吗?”
随着夏华这话,现场的镇团练军士们齐齐霍然拔刀在手,个个怒视着高起潜和高岐凤,只要夏华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把这两个竖阉砍成肉泥。
“你...”高起潜惊怒至极,“你敢杀咱家?你...你试试...”
“有何不敢?”夏华的表情、眼神、语气里都浮现出狰狞,“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你们俩不过是两条狗罢了!本总兵杀了你们俩跟碾死两只臭虫没区别!现如今,本总兵麾下拥兵两万,你们以为,朝廷会为了你们俩的狗命而问罪于我?哈哈哈...”他大笑,笑得张狂无比,“用你们的狗脑子想想,朝廷敢吗?”
高起潜和高岐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一起面如土色,身体再次战栗不止,但先前是因为极度的愤怒,现在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
“刚才我说要给你们俩十万两,现在,我改主意了,只有五万两,爱要不要!”夏华冷冷道,“记住我的话!给我管好你们的狗嘴!这样,你们不但能活命,还能捞一笔,否则,小心有钱却没命花!”
说完,夏华转身离去,现场的镇团练军士们齐齐收刀并抬走了十五万两银子。
等夏华一行离开,门被关上后,高起潜两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他感到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心脏都快跳出了嗓眼,“疯子!真是疯子!”他喃喃着,眼神急剧变幻着。
“高监军!”高岐凤总算从脑子死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他心神如梦如幻地道,“这个夏华...实在太...实在太...”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夏华了。
“咱家定...定不饶过他...”高起潜满心怨毒地咬着牙,但他心头的怨毒又被恐惧盖住了。
门外的大街上,夏华神清气爽,妈的,掀桌子的感觉就是爽!
高起潜、高岐凤这种死太监以前之所以能耀武扬威,让无数阳刚汉子在他们这种阉人面前忍气吞声,只因他们的背后是皇帝,是中央皇权,当中央皇权强大和稳固时,地方势力必须老实趴着,但现在,南明弘光朝的中央皇权烂得跟烂西瓜一样,虚得比弘光帝本人还虚,地方势力完全没必要再老实趴着了,有实力,就有掀桌子的资格。
如果高起潜、高岐凤跟王坤一样“要得不多”,夏华会给银子,花小钱办大事,但这两个死太监胃口太大了,与其满足他们的要求,还不如掀桌子。
对弘光朝,夏华毫无认可感并在心里充满极度的憎恶和藐视,上次的邳州之战,明军大捷,斩首一万七千,擒获清将夏成德,夏成德被押送到南京后居然被弘光朝下令好吃好喝招待着然后送回北京了,简直是魔幻,为何会这样?因为弘光朝自作多情地把满清视为盟友,先前还派使团携带大批金银礼物出使北京,如今岂能处决落入自己手里的满清将领?
更魔幻的是,对上次的邳州大捷,南京方面居然有很多人痛心疾首地声称“明清本可和平相处、共灭流寇,邳州之战严重地破坏了明清的友好关系,会被满清视为大明故意挑衅,继而刺激得满清主动进攻大明”“史可法等人看似功臣,实为罪臣,不该嘉奖,应严惩不贷”。
得知此事的夏华被恶心得不轻,这个腐朽无能愚蠢透顶的朝廷给他体面,他就会起码在表面上尊奉这个朝廷,这个朝廷敢不给他体面,那他就当第二个高杰并且是加强版的高杰。
回到君临村,夏华叫来绣春:“立刻派人去应天府送五万两银子给马士英,并告诉他,他敢‘动’史阁部,淮扬镇就会发兵渡江‘清君侧’!”
“喏!”绣春肃然应道。
借助大悲案兴风作浪的是阮大铖,不是马士英,阮大铖是听命于马士英的,所以夏华与其对阮大铖胡萝卜加大棒,不如对马士英使这一手,效果更好。
“给高杰的警告发过去了吗?”夏华问道。
“已经发过去了,根据公子你的交代,我们派过去的人接触的是高杰妻邢氏而非高杰本人。”
夏华点了点头。高杰不是好人,邢氏比他好多了,而且夏华和高杰毕竟有旧仇,不便直接接触,通过邢氏就有一层缓冲了,而且高杰很听邢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