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一整桶早就预备好的生石灰混入后院那个半满的大水缸,“滋滋滋”的声音瞬间炸响,就像是一下点燃了一千响的爆竹。
滚滚白烟如同海底爆发的火山,在狭小闭塞的后院里轰然炸开。那不是普通的烟雾,那是强碱性的粉尘与高温蒸汽的混合体,瞬间将陈越、半死不活的许冠阳、还有刚刚踹门而入的李成手下,全部吞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地狱中。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啊!我的眼睛!”
“水!水!这烟烫人!”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番子瞬间中了招。石灰粉尘吸入鼻腔,那种灼烧感让他们立刻丢了手里的刀,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原本整齐划一的杀阵,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
“都别慌!捂住口鼻!”李成的声音在烟雾外围尖利地响起,透着一股气急败坏,“守住门口!把窗户也堵死!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那小子在耍诈!往里面射箭!盲射!”
“嘣嘣嘣!”
弩箭穿透白烟,钉在墙壁和柱子上,发出夺夺的闷响。
然而,陈越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这间看似普通的牙行后院,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石,都被他和张猛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捕鼠夹。
“动手。”陈越压低声音,从腰间摸出一块浸透了醋水的厚棉布捂住口鼻,又戴上了张鬼手磨制的防风护目镜。
“嗖——!”
一支短弩箭从迷雾中无声无息地射出,却不是射向李成,而是射断了院墙边一根紧绷的细绳。
“崩!”
绳索断裂,弹力释放。
“啪!啪!啪!”
不知哪里弹起的几根粗麻绳,像是活过来的蟒蛇,狠狠抽在几个试图摸进来的番子面门上。麻绳上还绑着细小的鱼钩,这一下下去,连皮带肉都能扯下一块来。
“啊——!机关!地上全是机关!”有人惊恐地大喊。
“小心脚下!”
但已经晚了。
陈越和张猛在院子的必经之路上埋了绊马索,更阴损的是,那些绳子下面还撒满了混合着铁蒺藜的特制干辣椒面,那可是从川蜀商人手里高价收来的“魔鬼辣”。
只要有人绊倒,那一蓬红色的粉尘就会直接扬起来,混入白色的石灰烟雾中,形成一种名为“生不如死”的化学武器。
“阿嚏!阿嚏!救命……我的肺要炸了!”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喷嚏声、惨叫声在白烟中显得格外凄厉。那些平时耀武扬威、杀人不眨眼的番子们,现在一个个像被扔进了油锅的青蛙,捂着口鼻,眼泪鼻涕直流,在地上乱滚,根本顾不上砍人,手里的刀甚至伤到了自己人。
而张猛,此刻就是这白色地狱里的阎王。
他一手持着短柄宽背的断金斧,一手用湿布捂着嘴,凭借着对地形烂熟于心的记忆,像个幽灵一样在迷雾中穿梭。
他不像那些番子一样胡乱挥刀,而是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精准、狠辣。斧背砸在后脑、膝盖、手腕这些关节和神经密集的部位。
“咔嚓!”膝盖碎裂声。
“砰!”颅骨震荡声。
每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就有一个黑影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他收割敌人的速度,快得让人胆寒。
陈越也没闲着,他一边借着迷雾掩护快速移动,一边把那个装有“母虫之牙”的特制铜盒死死绑在怀里,还特意紧了紧皮带。
“想拿我的命?下辈子吧!”
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把“备用暗器”——那是一大把用来给牛骨抛光的细碎钢针,每一根都有寸许长,极其锋利。
“天女散花!”
陈越一把将钢针猛地撒向门口那团黑影最密集的地方。
“啊——!”
惨叫声连成一片。那些钢针虽然致命性不高,但扎在脸上、手上,那是钻心的疼,足以让敌人的战斗力瞬间丧失。
就在这时,倒塌的手术椅后面传来一阵虚弱的呼喊。
“救我……陈大人……救我……”
许冠阳醒了。或许是冷冻剂的效果退了一点,或许是被这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惊醒。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但他依然死死地用手捂着那半边空荡荡、还在流血的嘴巴。
他舌头舔到了那个空洞。
他知道母虫没了。他的命根子,也是他的保命符,被陈越连根拔走了。
他猛地看到了陈越怀里那个铜盒。那是他的牙!那是他的虫!
贪婪和求生欲瞬间战胜了恐惧,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竟然不是想着逃跑,而是想要扑向陈越抢夺盒子。
“给我!把牙还给我!那是我的!没有它我会死的!”许冠阳声音凄厉,如同厉鬼。
陈越侧身避开他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眼神一冷。
带上他?带上这个累赘?怎么可能。
更何况,李成这会儿正像是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在烟雾里乱咬,弩箭还在往里射。如果这时候把许冠阳交出去……
陈越脑子里闪过一个冷酷而决绝的念头。废物利用,这是许大人最后的价值了。
“还给你?行啊。”陈越突然提高了声音,气沉丹田,大喊道,“李公公!许冠阳在这里!母虫在他嘴里还没拔出来!他要跑了!快来抓他!”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穿透了重重迷雾,精准地传到了门外李成的耳朵里。
许冠阳愣住了,动作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越:“你……你出卖我?!”
“死道友不死贫道。许大人,借你的命用用,帮我挡个箭!”陈越猛地一脚踹在许冠阳的屁股上。
“哎哟!”
许冠阳一声惨叫,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出了掩体,直接撞进了一团还没散开的白烟里,踉踉跄跄地扑到了门口的光亮处。
“抓住了!有人出来了!”
“是许冠阳!那老东西!”
一个杀红了眼的番子正好撞上,大喜过望,根本没看清怀里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抓住了带着母虫的正主,反手就是一刀背重重砸在许冠阳的后颈上。
“别……我是……”许冠阳刚想喊救命。
“闭嘴!”李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暴戾和焦急,“没用的东西!先废了他的腿,别让他跑了!搜身!母虫肯定在他身上!”
“咔嚓!”
“啊——!!”
随着咔嚓一声的骨骼碎裂声和凄厉的惨叫,许冠阳的一条腿被硬生生地用棍棒打断了。几个番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在他身上疯狂撕扯,搜寻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母虫”。
许冠阳的惨叫声成了最好的诱饵,吸引了院子里大半的火力和注意力。
陈越看都没看那边的惨状一眼。他要的就是这个空档!
“张猛!上房!”
陈越从手术台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了一根早就预备好的、拇指粗细的油浸麻绳。绳子的一头系着个沉甸甸的精铁飞虎爪。
他把铁爪抡圆了,用力向二楼露出的半截房梁上一甩。
“叮!”
铁爪死死扣住了房梁的卯榫结构。陈越用力拉了拉,纹丝不动。
“走!”
他和张猛两人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像两只大壁虎一样迅速攀上了二楼的残破屋顶。
此时,楼下的李成才发现不对劲。许冠阳身上被扒了个精光,连内裤都搜了,除了一嘴血和一个空荡荡的牙窝,连根虫子毛都没有!
“中计了!许冠阳是空的!母虫在陈越手里!”李成气得暴跳如雷,一脚踢在许冠阳肚子上,“他们在上面!给我射!把他射成筛子!”
“嗖——!嗖——!”
弩箭带着死亡的啸音,密密麻麻地射向房梁。一支箭擦着陈越的鞋底飞过,钉入木梁,箭尾还在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陈越翻上屋顶,冷汗湿透了后背。好险!只要慢半秒,脚踝就废了。
“在那边!”张猛指着二十丈外、隔着一条街的一座酒楼的屋脊。那里,一根早就架好的、只有小拇指粗细的黑钢索(那是工坊为了吊装重物特制的)在月光下闪着几乎看不见的寒光,连接着两边的屋顶。
这就是他们的逃生通道!
“我先滑!你断后!”陈越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在这屋顶上就是个活靶子,不敢耽误时间。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特制的滑轮挂扣——这是张鬼手用特制精钢打磨的,极其顺滑。
“咔嚓。”
挂扣扣上钢索。陈越双手抓紧横杆,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铜盒护好,双脚猛地一蹬瓦片。
“滋——!”
滑轮在钢索上极速滑行,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陈越整个人悬空飞了出去,脚下是漆黑的街道,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飞鸟,飞跃了死亡的深渊。
“射下来!把那根绳子射断!”李成在楼下嘶吼,指挥着弩手对着空中的陈越集火。
“想动大人?问过老子没有!”
张猛站在屋脊上,如同一尊铁塔,挡在了钢索的前面。他一把扯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沾满血迹的外袍,在手里抡成了风车,将几支射向陈越的冷箭全都卷飞了出去。
“咄!咄!咄!”
那些弩箭钉在他脚边的瓦片上,碎瓦乱飞。有一支甚至擦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张猛!快!”陈越已经安全滑到了对面酒楼,回头大喊,声音里全是焦急。
张猛不敢恋战,趁着一波箭雨的间隙,也挂上滑轮,纵身一跃。
“起!”
他身体庞大,重力势能更大,滑行速度比陈越还快,像一颗黑色的炮弹。但也正因为目标大,一支刁钻的流矢还是追上了他。
“噗!”
一声闷响。
那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肩胛骨,箭头入肉三分。但张猛连哼都没哼一声,甚至没有晃动一下,借着惯性冲到了对面,重重地撞在陈越早就铺好的稻草堆里。
“断!”
张猛爬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拔箭,而是反手一刀,狠狠斩断了那根钢索的固定桩。
“啪!”
钢索像鞭子一样抽了回去,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彻底断绝了李成追击的希望。
李成站在牙行屋顶上,看着对面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气得把手里的弩机狠狠砸在瓦片上,摔得粉碎。
“追!封锁街道!全城搜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陈越给我找出来!!”
摆脱了追兵,陈越并没有选择出城,也没有去赵王府求救。赵王爷是最后的底牌,现在还没到翻牌的时候。而且带着伤员,也跑不远。
他扶着受伤的张猛,在错综复杂的前门巷子里七拐八拐,像只回巢的老鼠。
“大人……咱们……这方向不对啊……”张猛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他咬着牙,脚步不乱,“这是往北走?北边可是金鱼胡同……那是李广的老窝!”
“没走错。”陈越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帮张猛简单勒紧了伤口止血,眼神冷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李成带着人把前门大街围了,正在满城搜捕我们往外逃的踪迹。他绝对想不到,我会掉头去抄他的老家。”
“而且,”陈越摸了摸怀里那个已经有些发热的铜盒,那是体温捂热的,“有些账,得跟正主面对面算清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广今晚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让他把这虫子连盒带牙咽下去!”
张猛看着陈越,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行!大人这胆子,我张猛服了!跟着您,痛快!今天就算是闯阎王殿,我也陪你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