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济铁路南线,
四千人的队伍在荒原上行军,拉成一条长线。
没有火把,没有交谈,只有踩碎冻土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新兵占了七成,体能已经到了极限。
队伍中后段,一阵骚乱打断了行军。
“我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夜风里很刺耳。
三营的队列停下。一名十六岁的新兵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路边一块石头,双腿乱蹬。
“我想回家……我想找俺娘……这哪里是当兵,这是要命啊!”
周围的新兵停下脚步,没人笑他。
他们大多也只有十八九岁,哭声勾起了所有人的疲惫和恐惧。
几个新兵面露难色,膝盖打颤,眼神开始往后瞟。
队伍的士气一旦散了,就不好带了。
“怎么回事?”
一个粗粝的声音传来。
人群分开,李云龙大步走了过来。
带队的老兵班长急得满头大汗,想去拉那个新兵,被李云龙推开。
李云龙站在新兵面前,看着他,新兵缩了缩脖子,哭声停了,但人还赖在地上。
“把腿伸出来。”李云龙的声音很硬。
新兵哆嗦着没动。
李云龙蹲下身,抓住新兵的小腿,扯开他乱糟糟的绑腿。
周围的新兵都倒吸一口凉气。
绑腿解开,一股腥臭味散开。破烂的布鞋被血水浸透,和袜子、皮肉粘在一起。
李云龙猛地一撕袜子,伴随着新兵杀猪般的惨叫,一片血痂被扯了下来。
脚底板全是磨烂的血泡,有的已经红肿化脓。
李云龙盯着那双脚看了两秒,没骂人,也没安慰。
他站起身,几下蹬掉自己脚上的千层底布鞋。
“拿着!”
两只带着体温的布鞋砸在新兵怀里。
“穿老子的!老子的鞋底纳得厚,不硌脚!”
新兵愣住了,捧着团长的鞋,忘了哭,张着嘴看着李云龙。
全场没人说话。
“团长!使不得!”警卫员急了,冲上来就要脱自己的鞋,
“您穿俺的!俺皮糙肉厚……”
“滚蛋!”
李云龙一脚踹在魏大勇屁股上。
“老子是团长,老子的肉就比兵金贵?”
李云龙转过身,赤脚踩着碎石,没有回头,声音在荒原上炸响:
“嫌累?嫌疼?告诉你们,等鬼子的刺刀捅进肚子里,那一搅和,你就只觉得凉,不觉得累了!
“到时候你想喊疼都喊不出来!”
他猛地挥手,指向前方。
“全团都有!老兵背新兵的枪!谁也不许掉队!谁要是再敢喊一声累,就给老子看看团长的脚!”
李云龙推开警卫员递来的缰绳,赤着脚走到队伍最前列。
“出发!”
队伍再次启动。
这一次,没人再抱怨。新兵们看着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背影,看着他在冻土上留下的脚印,都默默跟了上去。
……
凌晨四点。
队伍接近了刘家沟据点。
这里是胶济铁路的一处咽喉,去往枣庄的必经之路。
两座三层高的炮楼立在路口,周围是两道铁丝网。两道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在荒野上来回扫射。
贾栩趴在土坡后,放下望远镜,低声说道:
“绕路来不及了,至少要多走三十里。而且天快亮了,这一带没遮没拦,一旦天亮,我们就是活靶子。”
李云龙趴在他旁边,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道光柱,瞳孔微微收缩。
“那就直接过。”
“和尚!”
“有!”魏大勇从黑暗中探出头,脸上涂满锅底灰,只露出一双眼睛。
“团长放心。”
魏大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俺去给这帮新兵蛋子上堂课。”
魏大勇一挥手队员悄无声息地散开。
新兵们趴在几百米外,大气不敢出。
探照灯的光柱扫过炮楼下的阴影。
光柱移开的瞬间,魏大勇动了。
他贴着炮楼的外墙,手指扣住砖缝,脚尖蹬住凸起,几次呼吸就翻了上去。
整个过程没有声音。
炮楼顶上,一名日军哨兵正裹着大衣打哈欠。
魏大勇的身影从他下方升起。
日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刚要转头。
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口鼻,巨大的力量让他喊不出声。
紧接着,寒光一闪。
魏大勇手中的匕首精准地切开了哨兵的气管和颈动脉。
“嗤——”
一声轻微的漏气声。
鲜血喷出,溅在魏大勇脸上。哨兵剧烈抽搐,双脚乱蹬,魏大勇死死压住他,直到他瘫软下来。
与此同时,下方的据点营房里。
特战队员用刺刀拨开门栓。
三十个黑影滑入营房。
通铺上,二十几个鬼子睡得正沉。
特战队员两人一组,分工明确。
一人按住手脚,一人捂嘴割喉。
没有枪声,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和喉咙里被血沫堵住的“咯咯”声。
三分钟。
仅仅三分钟,魏大勇站在炮楼顶端,对着远处晃了三下火折子。
李云龙站起身,赤脚踩灭了地上的烟头。
“过。”
大军开始通过据点。
当新兵们走进大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是人血特有的铁锈味和咸腥味。
借着月光,新兵们看到了这辈子忘不掉的景象。
炮楼下,营房里,躺着几十具尸体。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有的脖子被切开一半,脑袋歪着,白色的气管断在外面;
有的胸口被捅出好几个窟窿,还在冒着血沫;还有的眼球暴突,舌头伸出,是被钢丝勒死的。
满地鲜血,踩上去黏糊糊的,“吧唧吧唧”响。
那个之前哭闹的十六岁新兵,呆呆地看着一具尸体。
那是个年轻的日本兵,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瞪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冒热气,血流到了新兵的脚边。
“呕——”
新兵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弯腰干呕起来。
这引发了连锁反应,周围十几个新兵全都弯下了腰。
“哇——”
有人吐出干粮,有人吐出胆汁。
这种冲击,击碎了他们对战争的所有幻想。
一个新兵吐得满脸泪水,腿一软就要跪下。
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是那个冷脸的老兵班长。
老兵没骂人,表情很平静。他从地上抓了一把带血的土,在新兵面前晃了晃。
“别闭眼。”
老兵的声音很清晰,
“看清楚了,这就是鬼子,这就是咱们要干的事。”
他拍着新兵的后背,说出的话却很冷硬:
“吐吧,把胆汁吐干净了,胆子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