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单手勒着缰绳。
胯下那匹漆黑如墨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两团白气喷在司马焱脸上。
居高临下。
司马焱握着宣花大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秦勇,胸膛剧烈起伏。
“将军,这是何意!”
“爹!”
秦德炎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摸了摸脖子上被劲风刮出的血痕,指着司马焱叫道:
“这司马家的人是不是疯了?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连我都敢砍”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咱们秦家?”
“秦将军。”
司马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暴戾,声音沙哑:
“这是我司马家和西门家的私怨。这小子杀了我弟弟,废了我族叔,血债血偿,天经地义。还请秦将军……莫要插手。”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气,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插手?”
秦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是久经沙场的武夫特有的轻蔑。
“若我非要插手呢?”
司马焱猛地抬头:“秦勇!你这是要为了一个乡下泥腿子,跟我司马家彻底撕破脸吗?!”
“撕破脸?”
秦勇冷笑一声,手中马鞭指了指脚下的青石板。
“司马焱,你给老子看清楚了。”
“这儿是黑山县。”
“我是黑山县守备将军,朝廷命官。”
秦勇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在黑山县的地界上,带兵围攻医馆,当街袭杀本将军的独子!”
“是你司马焱在跟老子作对!是你司马家在跟朝廷作对!”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司马焱呼吸一滞。
“你放屁!”
司马焱气急败坏,手中大斧猛地指向医馆大门:
“他杀了我弟弟司马辉!人证物证俱在,你眼瞎了吗?!”
“哦?”
秦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弹掉指尖并不存在的耳屎。
“杀人?”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一圈噤若寒蝉的狼卫,最后落在秦德炎身上。
“德炎,你看见林玄杀人了吗?”
秦德炎一愣,随即心领神会,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啊!爹,我来的时候,就看见司马大公子像条疯狗一样在砍门。”
“林大哥可是连门都没出过。”
秦勇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街道尽头那些探头探脑的百姓。
“你们看见了吗?”
百姓们哪敢说话,纷纷缩回脑袋。
“你看。”秦勇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司马焱,“没人看见。”
“至于你那弟弟的尸体……”
“黑山县盗匪横行,谁知道是不是在路上被哪个不开眼的毛贼截杀了?你凭什么说是林玄干的?”
“你……你……”
司马焱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一股逆血直冲天灵盖。
无耻!
太他娘的无耻了!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包庇!
“秦勇!你这是在把老子当傻子耍!”
司马焱再也控制不住。
“闭嘴。”
秦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断案,那是县令大人的事。”
“如今新县令还在路上。你若有冤情,大可等新县令上任后,去敲那登闻鼓。”
秦勇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不过,在本将军看来,你带兵入城,意图谋反的罪名,倒是证据确凿。”
“谋反你大爷!”
司马焱理智彻底崩断,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我敲你妈——!”
轰!
话音未落。
一道黑影如泰山压顶般罩了下来。
太快了。
快到司马焱根本来不及举起大斧格挡。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如铁钳般穿透了他的护体罡气,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
喉骨摩擦的脆响让人头皮发麻。
司马焱那两百多斤的魁梧身躯,竟被秦勇单手从地上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悬在半空。
“呃……咳……!”
司马焱双眼暴突,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双手拼命去掰秦勇的手指,却感觉像是掰在了一根浇筑了铁汁的钢筋上,纹丝不动。
秦勇依旧坐在马上,身子微微前倾,那张冷硬的脸几乎贴到了司马焱的鼻尖。
“我给面子,要接着,懂?”
秦勇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冰锥刺入司马焱的耳膜。
武师境强者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那一瞬间,司马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这就是武师境吗?
这就是那个在边关杀人如麻的秦疯子吗?
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吞噬了司马焱的怒火。
“我给司马家面子,是因为司马雄那个老东西还活着。”
秦勇手指微微收紧,司马焱的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眼白开始翻起。
“别给脸不要脸。”
“在我秦勇的地盘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至于你……”
秦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手腕一抖。
呼——!
司马焱整个人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十几丈外的狼卫群中。
砰!砰!砰!
七八个狼卫被砸得骨断筋折,惨叫声响成一片。
司马焱狼狈地滚落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混着唾沫喷在青石板上。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圈黑色的铁壁。
那是秦家的亲卫营。
手持劲弩、身披重甲的精锐,已经将这三百狼卫团团包围。
弩箭上弦,寒光闪烁。
只要秦勇一声令下,这里瞬间就会变成修罗场。
“滚。”
秦勇惜字如金,看都懒得再看司马焱一眼。
司马焱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
打,打不过。
讲理,秦勇就是理。
“好……好得很……”
司马焱在手下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怨毒的目光穿过人群,深深刺向医馆内的林玄。
又剐了一眼马上的秦勇。
“秦将军,今日之赐,司马焱记下了。”
“但我爹出关在即。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这件事,司马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你爹来找我。”
秦勇冷冷回了一句,“如果不怕死的话。”
司马焱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断裂的“悬壶济世”招牌。
“撤!”
三百狼卫如潮水般退去,带着那辆装着尸体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尚未散去的血腥味。
“呼……”
秦德炎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吓死老子了……那疯狗刚才真想砍死我……”
他抹了一把脸,连忙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医馆。
“林大哥!林大哥你没事吧?”
医馆内。
林玄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
他正在用一块干净的白布,细致地擦拭着西门韵脸上的血迹。
听到秦德炎的声音,林玄抬起头,微微一笑。
“多谢秦少挂念,死不了。”
说完,他越过秦德炎,走到门口,对着马背上的秦勇,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草民林玄,谢将军救命之恩。”
这一拜,真心实意。
若无秦勇,今日即便能杀了司马焱,他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可能把命丢在这里。
秦勇没有下马。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盯着林玄,似乎要将这个年轻人看穿。
良久。
秦勇冷哼一声。
“少跟老子来这套虚的。”
“我不杀司马焱,不是因为不敢,是因为不值。”
“我救你,也不是因为你这条命值钱。”
秦勇手腕一翻,那杆虎头湛金枪“嗡”的一声,枪尖直指林玄眉心。
距离只有寸许。
锋锐的枪气刺得林玄眉心生疼。
“我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秦勇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金宝说,你能让黑甲军战力翻倍,能日产精铁五千斤。”
“若是敢骗我……”
“司马焱没做完的事,我会替他做完。”
林玄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拨开眼前的枪尖。
“将军放心。”
“林某从不打诳语。”
林玄直视秦勇的双眼,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高炉炼铁之法,图纸我都记在脑子里。只要将军提供场地和人手,三日之内,第一炉铁水便可出炉。”
秦勇眼中的杀气稍稍收敛,收回长枪。
“场地,我有。人手,我有。”
“城外三十里,秦家有一处私矿,虽然贫瘠,但足够你折腾。”
“不过……”
秦勇话锋一转,“光有铁还不够。司马家的铁虽然产量低,但胜在质量稳定。你的法子若是炼出一堆废渣,老子就把你扔进炉子里填坑。”
“质量?”
林玄笑了。
那是属于现代工业文明对原始手工业的降维蔑视。
“将军可知,为何司马家的铁,虽经百炼,却依然脆如琉璃,难当大任?”
秦勇皱眉:“为何?”
“因为火不够烈,碳不够纯。”
林玄转过身,从柜台后的药斗里抓出一把黑乎乎的粉末。
那是药铺用来煎药引火的石炭渣。
“想要炼出削铁如泥的精钢,光有高炉还不够。”
林玄将那把黑粉洒在空中。
“还得有它。”
秦勇看着那飘散的黑灰,眉头皱得更紧:“石炭?这东西烟大火毒,用来烧水尚可,若是用来炼铁,会让铁质变得更脆,这是常识。”
“那是因为没经过处理。”
林玄拍了拍手,“石炭洗去硫磺,高温干馏,便成‘焦炭’。”
“以此物炼铁,火力是木炭的十倍。”
“而且……”
林玄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我听闻,黑山县北面有座黑石山,秦家嫌弃它是荒山,寸草不生。”
“但据我所知,那里,全是露天的优质石炭。”
秦勇的瞳孔猛地收缩。
黑石山。
那是秦家的地盘,因为无法耕种,一直荒废着。
如果林玄说的是真的……
“万事俱备。”
林玄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只差焦煤。”
“将军,这笔生意,您敢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