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喃喃重复着,忽然问道,“小赵,你有没有发现,咱们这个发现过程很有意思?”
“您是说?”
“理论上,这种氧化层的最佳形成条件窗口很窄,常规工艺几乎不可能偶然碰到。”
楚老缓缓说道,“但偏偏就在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热障问题时,在一次设备故障导致的非标操作中,它出现了。”
“这让我想起德国一位老教授说过的话——重大突破往往诞生于对‘异常’的敏锐捕捉,而非对‘正常’的按部就班。”
赵四心中微动。
他想起了系统,想起了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路径提示,想起了楚老那本尘封二十年的德文手稿。
这一切看似偶然的汇聚,似乎都在推动着某个必然的方向。
“楚老,”
赵四认真地说,“这不是偶然,这是我们整个团队——包括您——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
“没有您提出的‘局部强化冷却’,我们不会这么迫切地寻找新型隔热材料;”
“没有周建国他们日复一日的工艺试验,就不会有这个‘异常’出现;”
“没有整个基地上下拧成一股绳的氛围,我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住这个线索。”
老人看着赵四,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
最终,他轻轻拍了拍赵四的肩膀:“你说得对。”
“这不是某个人的功劳,这是一个团队、一个体系开始发挥作用的标志。”
“我在德国见过很多先进的研究所,但像咱们昆仑这样——”
“从老专家到年轻技术员,从理论到实践,能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迸发出这样创造力的,不多见。”
离开楚老房间时,戈壁滩的夜空星河如瀑。
赵四站在沙丘上,看着西侧工棚依然亮着的灯光。
周建国和材料组的几个年轻人还在做新一轮的重复性验证,他们要确保“昆仑甲”的工艺稳定可靠。
一阵风卷着沙粒吹过,赵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红星轧钢厂那个简陋的维修车间里,他第一次用系统奖励的知识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
那时他以为,系统的帮助就是一切。
如今他明白了,系统提供的只是火种。
真正让火种燃烧成燎原之火的,是这片土地上无数个像周建国这样默默耕耘的技术员。
是像楚老这样饱经沧桑却依然心怀赤诚的专家,是千千万万在各自岗位上竭尽所能的普通人。
而他的使命,就是找到这些火种,守护它们,让它们汇聚成光。
【战略影响力:19/100】。
系统的提示悄然浮现,又悄然隐去。
赵四深吸一口气,朝着工棚的灯光大步走去。
那里,新的试验数据正在出炉,新的希望正在生长。
“昆仑甲”工艺参数的初步确定,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整个“星火”团队。
1968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直到四月底,昆仑基地周围的光秃山峦才隐约透出一层极淡的绿意。
而在基地中央那座巨大的半敞开式工棚内,一场持续了四百多个日夜的奋战,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节点。
总装,开始了。
这座工棚是去年夏天抢建起来的。
三十米跨度,八十米长度,没有吊车梁,只有几台用废旧坦克底盘改造的简易移动式起重臂。
棚顶是粗糙的预制水泥板,缝隙间透着天光。
风沙大的时候,工棚里就得停工——细沙会钻进最精密的仪器接口。
赵四站在工棚入口处,手里拿着厚达两百多页的总装工艺流程图。
这是他和各系统负责人熬了十几个通宵逐字逐句敲定的,每一道工序、每一个接口、每一个力矩参数,都经过反复推演。
“赵工,机身后段吊装准备就绪!”
对讲机里传来装配组长粗犷的声音。
“收到。检查吊具安全锁,确认对接基准线。”
赵四按下通话键,声音平静。
他走进工棚。
眼前的景象让每个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会屏住呼吸。
巨大的机身分段像巨兽的骨骼般排列着,银灰色的蒙皮在从棚顶缝隙漏下的天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穿着蓝色工装的技术人员蚂蚁般忙碌,起重臂缓慢移动时发出的嘎吱声、电动扳手的嗡嗡声、人员简短的指令声,交织成一首奇异的交响乐。
“赵工,这里有问题!”
喊他的是飞控系统的年轻工程师小李,正趴在后机身的一个检修口旁,额头上全是汗。
赵四快步走过去。
问题出在一束飞控电缆与液压管路的干涉——设计图上两者有十毫米间隙,但实际制造误差和装配累积偏差让它们几乎贴在了一起。
在飞机经历高机动飞行时,振动可能导致磨损,后果不堪设想。
“把总装图拿来。”赵四蹲下身,用手电筒照进狭窄的空间。
周围迅速安静下来,几个相关系统的负责人都围了过来。
这是总装开始后遇到的第七十三处干涉问题。
如果要调整液压管路,需要拆掉已经安装完毕的隔壁舱段;
如果调整电缆束,则要重新设计固定卡箍,可能影响电磁兼容性。
“不能动液压管,”液压组长老张先开口,“我们那段管路是整体成型的,拆了就得报废,重新制造至少半个月。”
“电缆束也不能大改,”小李急道,“飞控信号对屏蔽要求极高,重新布线要重新做地面测试,时间更久。”
争论眼看又要开始。
赵四没有立刻说话。
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手电筒的光柱在狭窄空间里缓慢移动,大脑飞速运转。
系统提供的未来战机图谱在意识中浮现,类似问题的解决方案像碎片般闪过。
突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干涉点旁边五厘米处,有一段结构加强筋的凸缘。
“有办法了。”赵四站起身,从工具台上拿起一支石笔,在蒙皮上快速画了几条线。
“在这里增加一个过渡支架——一端固定在加强筋上,另一端把液压管轻轻‘托’起来三毫米。”
“电缆束从支架下方走,用特氟龙套包裹防磨。”
他看向老张和小李:“液压管只需要做局部微量调整,不会影响整体;
电缆束走向不变,只需增加一个过线孔。
支架用铝镁合金,重量可以控制在200克以内。你们看行不行?”
两人愣了几秒,几乎同时点头。
“我这就去加工支架!”工装组的人立刻应道。
“我们准备调整管路!”
“我们做电缆防护!”
人群散去,各司其职。
赵四继续在工棚里巡视。
他走到中机身段时,看见楚老正站在一个工作平台旁,戴着老花镜,仔细检查机翼前缘“昆仑甲”涂层的施工质量。
“楚老,您怎么来了?这里粉尘大。”赵四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