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敢口出如此妄言,污蔑朝廷抡才大典!”康傳气得浑身发抖,这次是真的慌了。
因为人群中,那些寒门学子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从激愤转为惊疑、不安,乃至逐渐升起的愤怒。他们开始低声交谈,眼神复杂地看向康傳的背影。
肖尘踏前一步:“各州府县衙,那些坐在堂上、掌握你们前途命运的官,有几个不是世家出身?有几个身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你们是看不见?不会想?他们就比你们有才华吗?寒窗数十年,青丝变白发,到底是谁,早早抽走了你们脚下的梯子,夺了你们本该有的气运?!”
“闭嘴!妖言惑众!”康傳嘶声力竭,他想冲过去捂住肖尘的嘴,却被无形的压力镇住。
肖尘手指几乎戳到康傳鼻尖,声音炸响在清晨的街道上:“我在苛乐县,砍的是周生生那种刨绝户坟、喝贫民血的蠹虫!扫的是挡在你们这些真正读书人前面的绊脚石!我给你们一个或许能公平一点点的机会,你们呢?”
他环视渐渐沉默的书生,“却听了这老狗的挑唆,跑来为那些趴在你们身上吸血的世家,鸣、不、平?!”
康傳终于找到空隙,嘶喊道:“世家积累,乃数十代诗书耕耘,礼仪传家!岂容你诋毁!”
“礼仪传家?你当你身后的这些人没见过那些世家的嘴脸?不曾受过那些恶仆的欺辱?”
“听见了吗?”肖尘对着书生们,一字一顿重复,“数十代人,都是这么‘积累’的。以后,还会这么‘积累’下去。你们这辈子没指望,你们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别想有翻身的那一天!”
“你敢!!”康傳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老脸扭曲,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体统,干瘦的手猛地向前抓来,目标直指肖尘的衣襟。
那只苍老的手刚伸到一半。
“给你脸了是吧?”
肖尘右臂一抬,一抖。
“啪!”
一声清脆到有些骇人的响声,炸裂在骤然死寂的空气中。
康傳的脑袋猛地偏向一侧,整个人像片枯叶般旋了半圈,几颗带血的牙齿从张开的嘴里飞射出去,划过短短的弧线,落在青石板上,滴溜溜滚动。他浑浊的眼珠瞬间失去焦距,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地上,尘土微扬。
晕了。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康傳身后,那些原本簇拥着他的书生,尤其是靠前的几个寒门子弟,下意识地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他们看着地上蜷缩的老者。
无人上前搀扶。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迅速瓦解。原本黑压压挤在别院门口的学子们,开始默不作声地向后挪动脚步,眼神躲闪,低着头,迅速汇入街边看热闹的百姓中,消失不见。
顷刻间,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似乎吓呆了的本地闲汉,以及更远处指指点点的并虹县民。
肖尘甩了甩手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叹了口气。
“可惜了,”他嘀咕一句,“降龙十八掌的功夫不在了。要是还在,刚才那一下,能把你抽成天边一颗流星,为民除害,还能许个愿。”
并虹县令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在康傳提起“当今陛下”如何如何,肖尘回以“揍他不敢吱声”时,范大人就当机立断,以与体型绝不相称的敏捷,悄然后撤,转身,溜了。
他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天塌下来,他也只想躲着。
太吓人了。
肖尘扶着沈婉清,从倒在地上的康傳身边绕过去,鞋底擦着青石板,没沾上一点衣角。
他头也不回地对跟在最后的月儿嘱咐:“把门关好。绕过来,离那老东西远点儿。这种老狗,最擅长讹人。”
月儿“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带上门,然后真就提起裙角,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远远绕了个弧线,才小跑到肖尘另一侧。
“公子,”她眨着眼,小声问,“他怎么讹人呀?”
“你若刚才靠近他三尺之内,”肖尘边走边说,“信不信他立马就能睁开眼,抱住你的腿,嚎得整条街都听见,说是你把他推倒在地,摔断了他一身老骨头。”
“可……可明明不是我呀!”月儿睁大眼睛。
“所以才是讹人。”肖尘瞥她一眼,“专挑软的捏。”
“明明是公子你打的……”
“他敢来找我么?”肖尘嗤笑,“你一个小丫头,看着软软糯糯,好拿捏,不讹你讹谁?”
月儿小脸皱起来:“那就是专欺负老实善良的?哪有这种道理!”
“这就是坏人的道理。”肖尘揉了揉她的头顶,“坏人的道理很简单——绝不招惹比自己厉害的,只挑不如自己的欺负。”
月儿想了想,挥了挥小拳头:“那我以后遇见这种人,就……就先打他!”
旁边沈婉清轻轻拍了她手背一下,嗔道:“莫听你公子胡说,教坏了你。”
另一侧的沈明月却开口:“这倒不算教坏。世上许多包藏祸心、道貌岸然之辈,行事逻辑,无非如此。”
几句话的工夫,已到河边。昨日约好的小船已在等候。那点关于老头的晦气,随河风一吹,也就散了。
登船,解缆。船夫竹篙一点,小船便滑向中流,顺水而下。
没行多远,水势愈缓,河面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沙洲卧在河口,将水流分作两汊。临水是绵延的细白沙滩,被日光晒得晃眼。
往里,土地转为黝黑,灌木与乔木疯长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藤蔓纠缠,鸟雀啁啾,是未经斧凿的野性生机。
船靠沙洲。
肖尘跳下船,伸手将沈婉清扶下来。月儿早已提着裙子,踩着湿润的沙地跑开,去捡被浪推上来的贝壳。
沈婉清起初还有些矜持,站在干燥的沙地上。听着月儿咯咯的笑声。嘴角也不由自主弯起,小心地提起裙角,试探着靠近。
沈明月选了一块干燥的礁石坐下,望向远处海天一色的模糊界线,神情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