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如旭日般在北方草原急速崛起,铁蹄踏碎辽国二百余年基业的余威,不仅震慑着摇摇欲坠的大宋朝廷,更如同给蛰伏在宋境之内的一些魑魅魍魉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位于凌州西南、扼守水陆要冲的曾头市,便是其中最为嚣张的一股。
曾弄父子,本就以其金人背景为傲,如今母国势大,气焰更是不可一世。昔日还需遮掩几分的扩张行径,如今已变得明目张胆。不久,从金国秘密传来的敕令抵达曾头市,正式册封曾弄为“金国南境招讨使”,授旗印信,命其“便宜行事,广布耳目,以待王师”。这面虎皮大旗一扯,曾头市更是肆无忌惮。
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五兄弟,凭借金国暗中输送的兵甲资财,以及“招讨使”的官身,开始大规模收买、渗透凌州、大名府乃至更远州县的宋朝官员。金银开道,威逼利诱,一些本就贪鄙或软骨头的官员很快被拉下水,或明或暗地为曾头市提供情报、开放关卡、甚至协助压制境内反对声音。对于那些不肯同流合污、碍手碍脚的正直官员,曾头市则动用了最直接的手段——暗杀。数月之间,凌州通判、大名府下辖两县主官,接连“暴毙”或“遇匪身亡”,一时间北疆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在绿林道上,曾头市同样挥舞着“招安”与“剿灭”的大棒。他们以金国官身和雄厚财力为饵,诱使周边一些规模较小、立场不坚的山寨归附。对于那些不愿被收编,或与梁山有旧、秉持汉家气节的寨子,则悍然发动攻击。
枯树山与对影山,便是这股逆流下的牺牲品。
枯树山寨主丧门神鲍旭,性情凶悍,但对金虏有着刻骨仇恨,对曾头市的招揽嗤之以鼻,怒斩来使。曾头市遂派曾魁、曾升率大队人马,并纠集数股已投靠的附庸山寨,围攻枯树山。鲍旭与兄弟没面目焦挺率众浴血奋战,奈何兵力悬殊,山寨险要亦被熟悉地形的内鬼所破。混战中,鲍旭身被数创,焦挺拼死护着他杀出重围,手下喽啰死伤殆尽。
对影山的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本是少年英雄,仗着武艺高强,平日里虽也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却从未与金虏有所牵连。曾头市派曾索前来劝降,许以高官厚禄,被吕方、郭盛严词拒绝。曾索恼羞成怒,次日便引军来攻。吕方年少气盛,挺方天画戟出阵与曾索单挑,两人戟法精妙,斗得难分难解。然而曾家军中有教头史文恭压阵,见久战不下,暗施冷箭,吕方猝不及防,被箭矢射中咽喉,当场阵亡。郭盛见兄弟惨死,目眦欲裂,欲拼命报仇,被手下亲信死命拉住。眼见山寨难保,郭盛只得含恨带着吕方遗体以及部分家小、残存喽啰,弃寨而走。
鲍旭、焦挺、郭盛三路人马,在逃亡路上偶然相遇,同病相怜,合兵一处。身后是曾头市的追兵,前方是动荡不安的世道,思来想去,普天之下,或许唯有那个屡创官军、敢与朝廷叫板,如今更被传为能抵御外虏的梁山,方是容身之所。于是,一行人扶老携幼,带着悲愤与希望,朝着山东济州方向艰难跋涉。
这一日,济州节度使府衙内,王伦接到了这支残兵败将前来投奔的消息。他仔细聆听了谛听营关于枯树山、对影山覆灭以及吕方战死的详细报告,面色沉郁,久久不语。
“史文恭……冷箭……”王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他亲自接见了风尘仆仆、身上带伤的鲍旭、焦挺和悲痛未消的郭盛。
“王节度使!”鲍旭虽伤势不轻,依旧强撑着吼道,“俺老鲍和焦挺兄弟,还有郭盛兄弟,都是粗人,但绝不做金虏的狗!曾头市那帮杂碎,杀我兄弟,毁我家园,此仇不共戴天!求节度使收留,俺们愿为前锋,踏平曾头市,为吕方兄弟报仇,也为天下除害!”
郭盛亦是红着眼眶,将吕方遇害经过详细说出,咬牙切齿:“史文恭那厮,枉称好汉,竟行此卑劣之举!此仇必报!”
王伦起身,走到三人面前,亲手扶起欲行礼的鲍旭,沉声道:“三位兄弟受苦了。曾头市投靠金虏,为虎作伥,戕害我汉家儿女,此乃国仇家恨!我梁山与金虏及其爪牙,势不两立!三位兄弟能来,是信得过我王伦,信得过梁山。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他当即下令,妥善安置鲍旭、焦挺、郭盛及其带来的家小、部众。伤者立即延医诊治,其余人等先供给衣食,好生休整。考虑到他们初来乍到,且对梁山的新式军械、战法尚不熟悉,王伦并未立即将他们编入作战序列,而是做出了一个让三人稍感意外却倍感重视的安排:
“三位兄弟皆是猛士,然我梁山战法,与寻常绿林厮杀颇有不同,尤重协同与火器运用。我意,请三位兄弟先入祝家庄的‘梁山事业发展学院’进修一段时日,专门学习火器操作、步炮协同及新式军规。待学有所成,再根据各位所长,委以重任,届时再与曾头市决一死战,如何?”
鲍旭、焦挺虽觉读书学习比打仗还难受,但见王伦态度诚恳,安排周到,且提及报仇雪恨,便也压下性子,闷声答应。郭盛则更能理解此举深意,拱手道:“全凭哥哥安排,郭盛定当用心学习,早日为山寨效力,为兄弟报仇!”
安排完鲍旭等人,王伦又迎来了来自北方的坏消息。卢俊义通过秘密渠道传来急信:由于宋金边境局势持续紧张,战云密布,传统的马匹贸易渠道几乎完全中断。金国严格控制战马流出,而原本一些通过辽国旧部、部落走私马匹的线路,也因金国的严密管控和曾头市的捣乱而风险剧增。卢氏商队费尽周折,近期也未能采购到像样的战马。
“买不到……”王伦看着卢俊义的信,眉头紧锁。梁山骑兵营正在扩编,对优质战马的需求极大,此路若断,对梁山军力的提升无疑是重大打击。
沉吟片刻,王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身旁的吴用、曹正道:“既然明路不通,那就别怪我们釜底抽薪了。”他立即修书回复卢俊义,并密令潜伏在大名府一带的石秀:
“一、俊义兄弟,着即利用卢家商业网络,联合所有可信商号,严格控制茶叶、盐、铁器等金国急需物资向北流出。宁可暂时亏损,亦不可资敌!同时,密切关注那些唯利是图、不顾家国大义,仍试图与金国或曾头市进行此类交易的商队。”
“二、石秀兄弟,着你率特战营精锐,化整为零,伪装成溃兵、流寇或土匪,活跃于宋金边境及通往曾头市的要道。对那些已被查明、仍在进行资敌贸易的商队,不必警告,直接打劫!货物一律扣下,人员若抵抗,格杀勿论!所得财物,部分补充军资,部分可酌情散于边境贫苦百姓,以收民心。记住,行动务求隐秘,嫁祸于‘乱兵’或‘匪患’,暂不暴露我军身份。”
王伦的策略十分明确:在经济上对潜在敌人进行封锁,同时用非常手段掐断其物资补给线,既能削弱敌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自身马匹来源不足的困境。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经济与秘密战争,在边境线上悄然展开。
与此同时,梁山内部的舆论机器也在高效运转。最新一期的《梁山新报》,在头版显要位置刊登了一篇署名“东京太学生陈东”的长文——《济州行记:乱世中之桃源与希望》。
陈东以亲身经历,用饱含深情而又客观犀利的笔触,详细记述了他在济州、郓城、祝家庄等地的所见所闻:
他描绘了那里平整宽阔的“平安路”、“兴旺路”,惊叹于水泥的神奇;他记录了学堂里孩童们不仅诵读经典,更学习算数、地理甚至简单物理常识的景象,认为这才是经世致用之学;他盛赞了梁山以工代赈、妥善安置流民的举措,使得人人有活干,有饭吃,社会秩序井然;他提到了军中文化学习、士卒精神饱满、知其为何而战的独特气质;他还细致描写了李家庄商贸的繁荣、工坊生产的火热,以及普通百姓脸上那种在外界难以见到的安宁与希望。
文章最后,陈东感慨地写道:“……昔日读《桃花源记》,只觉是避世之幻想。然今日置身济州,方知世间真有此等所在!王伦节度使治下,非以严刑峻法慑人,而以实务安民,以教化启智,以公道聚心。外御强虏,内修政理,军民一体,上下同欲。此非割据之藩镇,实乃黑暗世道中射出之一线曙光,沉沦神州之希望所系!若大宋州县,皆能如此,何愁金虏不灭,何患天下不平?”
这篇文章,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东京汴梁引发了前所未有的热议和震动。士林学子们争相传阅、抄录,茶楼酒肆中,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着那个似乎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的“世外桃源”。朝堂之上,一些官员暗自嗟叹,甚至心生向往;而更多保守派则如临大敌,斥其为“蛊惑人心”、“为叛逆张目”,要求朝廷严查陈东,禁止《梁山新报》流传。
然而,思想的洪流一旦决堤,便难以阻挡。陈东的文章,加上《梁山新报》持续对时局犀利而真实的报道,使得梁山与王伦的形象,在无数对朝廷彻底失望的士人、百姓心中,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它不再仅仅是那个“凶悍能打”的贼寇巢穴,更成为了混乱时世中一片难得的净土,一个承载着未来希望的符号。
开始有不堪忍受朝廷压榨、担忧战乱波及的士子、工匠、乃至小吏、商人,收拾行装,拖家带口,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前往济州的旅程。这股南迁的潜流,虽然起初规模不大,却预示着人心向背的微妙变化,为梁山带来了更多的人才与l活力,也让那座屹立于八百里水泊之畔的城池,在靖康元年的多事之秋,愈发显得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