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后方的仓库门被彻底推开。
三百七十四枚破阵魔雷，每一枚都有成人头颅大小，表面篆刻着繁复的暗红色魔纹，此刻静静地堆放在金属架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洛青休走上前，伸手触摸其中一枚，魔纹微微发烫，内部隐约传来地脉能量被压缩到极致后的低沉嗡鸣。
“这些魔雷用了‘地火精金’外壳，能承受三千丈地脉压力而不爆。”洛青休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内部填充的是‘幽冥煞气’与‘天雷石’的混合粉末——真是歹毒的设计，一旦引爆，不仅会炸塌古径，爆炸后残留的煞气还会污染地脉至少百年。”
虾仁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那些魔雷：“师兄懂得炼制之法？”
“略知一二。”洛青休收回手，掌心留下浅浅的红印，“当年在宗门藏经阁看过类似的古籍。暗影阁背后有魔界支持，这些技术……不像是此界应有之物。”
他转身看向虾仁和洛青霜：“计划需要调整。原本想把这些魔雷运到第五节点再布置，但以我们三人的状态，带着三百多枚魔雷在古径里走三十里，风险太大。而且时间不够——从第三节点到第五节点，即使全速前进也需要两个时辰。”
“那怎么办？”洛青霜问。
“在这里引爆。”洛青休指向仓库地面，“第三节点本身就是古径能量汇聚点之一。如果我们在这里引爆所有魔雷，引爆的威力会通过地脉网络传导，虽然到第五节点时威力会衰减三成，但足以炸塌那一段古径。地脉潮汐依然会形成，只是时间会缩短到……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虾仁皱眉，“来得及吗？”
“来得及，但更危险。”洛青休神色凝重，“地脉潮汐提前爆发，能量会不稳定，我开辟传送通道的成功率会下降。而且爆炸威力传导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暗影阁一定会察觉到异常，派人来查看。我们必须在这里守到潮汐形成，不能让他们破坏引爆点。”
三人陷入沉默。
六个时辰，守在一个即将爆炸的仓库里，面对随时可能赶来的暗影阁援兵——这几乎是必死之局。
“我和师兄留下。”虾仁突然说，“青霜，你从古径另一头离开，去——”
“我不走。”洛青霜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哥哥说得对，青云宗十万弟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既然要守，那就一起守。”
她看向洛青休：“哥，你教我剑法时说过，剑修最重‘心意通明’。我的心意很明确——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无论生死。”
洛青休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学剑的小女孩。那时候他总怕她摔着，总对她说“霜儿慢点”。可一转眼，小女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道，有了要守护的人。
“好。”他终于点头，“那就一起。”
接下来是紧张的布置。
洛青休从储物戒中取出三十六面阵旗，在仓库地面上布置了一个复杂的“聚能传导阵”。这个阵法能将魔雷爆炸的能量集中，导入地脉网络，减少对第三节点控制室的直接冲击——至少，能让他们多活一会儿。
虾仁负责搬运魔雷。他的右臂骨骼尽碎，只能用左手一枚一枚地将魔雷搬到阵法节点上。每搬动一枚，魔雷内部的能量就会波动一次，那种感觉就像是捧着一颗随时可能停止跳动的心脏。
“小心些。”洛青霜在他身边帮忙，用灵力托住魔雷底部，“这些魔雷的触发机制很敏感，超过三枚同时剧烈震动就可能提前引爆。”
“我知道。”虾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累，是紧张。他左手托着的那枚魔雷，此刻正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是内部结构在压力下微微变形的声音。
三百七十四枚魔雷，足足搬了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枚魔雷被安置在阵法中心时，洛青休启动了聚能传导阵。三十六面阵旗同时亮起，淡金色的光纹如蛛网般在地面蔓延，将所有的魔雷连接成一个整体。魔雷表面的暗红色魔纹开始缓缓流动，像是有生命在呼吸。
“成了。”洛青休松了口气，盘膝坐在阵法边缘，开始调息，“接下来就是等待。六个时辰后，我会引动阵法，同时引爆所有魔雷。爆炸能量传导到第五节点需要半盏茶时间，地脉潮汐会在那之后一炷香内形成。潮汐形成的那一刻，我会开辟传送通道。”
他看向虾仁：“通道只能维持三息。你必须在我喊‘走’的时候，立刻带着霜儿冲进去，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空间乱流会把你们撕碎。”
“师兄你呢？”虾仁问。
“我随后。”洛青休笑了笑，“开辟通道需要有人维持阵法稳定，我得留到最后。”
他在说谎。
虾仁知道，洛青霜也知道。开辟这种临时传送通道，施法者必须全程维持空间坐标的稳定，根本不可能“随后”。洛青休选择留下，就意味着他很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但谁都没有说破。
有些话，说出来就碎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第一个时辰，无事发生。
第二个时辰，古径深处传来隐约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大型生物在移动。洛青休睁眼，凝神感应片刻：“是‘地脉蠕虫’，被魔雷的能量吸引过来了。不过它们只吞噬纯净的地脉能量，对煞气避之不及，不会靠近这里。”
第三个时辰，震动加剧。
这一次不是地脉蠕虫。虾仁感应到至少五道元婴期的气息，正在从古径第四节点方向快速靠近。
“来了。”他站起身，左手按在剑柄上。
洛青休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说：“守住仓库入口。别让他们进来破坏阵法。”
“明白。”
虾仁和洛青霜走出仓库，回到控制室。青铜大门已经被洛青休重新关闭，但门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观察孔，可以看到外面的通道。
通道尽头，五道黑影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黑袍、面戴青铜面具的修士，元婴后期修为。他身后四人修为稍弱，但也在元婴中期左右。五人显然训练有素，行进间保持着完美的阵型，神识如蛛网般扫过通道每一寸。
“第三节点守卫全军覆没。”面具修士停在控制室门前，声音冰冷，“阵法还在运转，但控制室被从内部封锁了。里面的人听着——交出破阵魔雷，饶你们全尸。”
没有回应。
面具修士眼中寒光一闪：“破门。”
身后四人同时出手，四道颜色各异的法力洪流轰在青铜大门上。大门剧烈震动，表面阵法纹路疯狂闪烁，但竟然没有碎裂——洛青休在关闭大门时，用剑意加固了门上的防御阵法。
“有点意思。”面具修士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大门上。
他的掌心浮现出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边缘有细密的银色符文流转。那是空间法则的运用——他竟想直接在大门上开一个空间通道！
“不能让他得逞！”洛青霜咬牙，就要推门出去。
“等等。”虾仁按住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去。”
“你的伤——”
“足够了。”
虾仁推开青铜大门，走了出去。
通道里，面具修士的五人同时看向他。
“元婴初期？”其中一人嗤笑，“还是个半残的。就凭你也想守这里？”
虾仁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团灰蒙蒙的混沌能量缓缓凝聚。
“混沌之力？”面具修士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你是那个从西域佛国逃出来的小子？暗影阁最高通缉令上的‘虾仁’？”
“是我。”虾仁平静地说，“你们可以滚了。或者，死在这里。”
“狂妄！”一名元婴中期的修士率先出手，手中长鞭如毒蛇般卷向虾仁脖颈。
虾仁不闪不避。
长鞭及体的瞬间，他体表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灰光。长鞭抽在灰光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却连虾仁的衣角都没能掀起。
“什么？！”那修士脸色大变。
下一刻，虾仁的身影消失了。
再出现时，他已在那修士身后，左手五指如钩，刺入对方后心。
“第一个。”
元婴崩碎的惨叫声在通道中回荡。那修士的身体软软倒下，神魂被混沌之力彻底绞碎。
剩余四人骇然暴退。
“情报有误！他不是元婴初期，至少是后期！”另一人惊呼。
面具修士眼中寒光大盛：“不是后期，是用了某种禁术强行提升实力。但这种禁术必然有时限，拖住他！”
三人再次扑上，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近身，而是远远地释放法术、法宝，试图消耗虾仁的力量。
火球、冰锥、风刃、毒雾……各种攻击如暴雨般倾泻。
虾仁站在原地，身周灰光流转，所有攻击在触及灰光的瞬间就无声湮灭。他体内的混沌青莲种在疯狂燃烧，每抵挡一次攻击，青莲种的光芒就黯淡一分。
但他没有退。
身后就是仓库，就是师兄和青霜，就是青云宗十万同门唯一的希望。
他不能退。
“你们……太慢了。”
虾仁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对着通道虚空一握。
“混沌领域，开。”
嗡——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空间突然凝固了。不是时间的停滞，而是法则的扭曲——火球在半途熄灭，冰锥凭空蒸发，风刃调转方向，毒雾倒卷而回！
那三名修士脸色剧变，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如同陷入泥沼，每一个动作都沉重无比。
“这……这是领域雏形？！他才元婴期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虾仁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左手如刀，划过第一人的咽喉。灰光一闪，那人的头颅滚落，元婴刚逃出就被领域之力碾碎。
右手虚握，第二人的胸膛凭空凹陷，心脏炸裂。
第三人才刚刚祭出本命法宝，一面青铜古镜。镜面光华大盛，照向虾仁。
“定！”
虾仁吐出一字。
古镜的光华凝固在半空，然后寸寸碎裂。那修士喷出一口鲜血，本命法宝被毁，神魂遭受重创。虾仁没有杀他，只是伸手按在他头顶，强行搜魂。
三息后，修士眼神涣散，软软倒地。
虾仁松开手，看向最后的面具修士。
“到你了。”
面具修士没有动。他站在原地，青铜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虾仁，声音嘶哑：“你……你体内有魔痕。你用的是燃魂血符，对不对？”
虾仁不答，一步步向他走去。
“你知道燃魂血符的真正代价吗？”面具修士突然笑了，笑声癫狂，“那不是简单的燃烧神魂，那是向‘魔祖’献祭！每用一次，你的灵魂就会被打上一个烙印。三次之后，烙印完成，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一切，都会成为魔祖降临此界的容器！”
虾仁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不信？”面具修士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玉简，抛给虾仁，“自己看吧。这是暗影阁最高机密，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燃魂血符，本就是魔祖为了挑选合适容器而创造的法术。你以为你在借用力量？不，你是在把自己一点点变成他！”
虾仁接过玉简，神识探入。
玉简中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
魔祖“蚀骨”，上古时期被众仙封印于九幽深处的绝世魔头。三千年前，他的一缕分魂逃出封印，潜入人间，创建暗影阁，暗中布局。
燃魂血符，是他创造的一种特殊传承。修炼者每使用一次，分魂就会在修炼者灵魂深处种下一枚“魔种”。三枚魔种集齐，修炼者的灵魂就会被彻底侵蚀，成为分魂降临的完美容器。
而虾仁……已经用了两次。
玉简最后，是一段影像：一个和虾仁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在第三次使用燃魂血符后，身体开始异变，皮肤下钻出无数黑色触须，眼睛变成纯粹的黑暗。最后，他跪倒在地，对着虚空嘶吼：“恭迎魔祖降临！”
影像中的青年，正是百年前暗影阁上一任阁主。
虾仁的手在颤抖。
“现在明白了吧？”面具修士的声音带着蛊惑，“你注定会成为魔祖的容器。与其挣扎，不如主动接纳。暗影阁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力量、权力、永生。甚至……我们可以放过青云宗，只要你点头。”
仓库里，洛青霜透过观察孔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她想要冲出去，却被洛青休拉住。
“让他自己选。”洛青休的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这是他的道劫，旁人帮不了。”
通道中，虾仁沉默了良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面具修士：“你说得对，我注定会成为容器。”
面具修士眼中闪过喜色：“明智的选择——”
“但我选择成为谁的容器，由我自己决定。”虾仁打断他，左手掌心，混沌青莲种的虚影缓缓浮现，“我体内有混沌青莲种，有三十枚天道碎片中的第一枚‘生命碎片’。如果一定要被侵蚀，我宁愿被天道侵蚀，成为天道的容器，也不愿成为魔祖的走狗。”
话音落尽，他左手狠狠一握。
混沌青莲种的光芒骤然爆发，青翠欲滴的生命能量如海啸般涌出，与他体内那些黑暗的魔痕激烈碰撞！
“你疯了？！”面具修士惊恐后退，“强行用生命能量净化魔痕，你会魂飞魄散的！”
“那就……魂飞魄散好了。”
虾仁笑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体内的两股力量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生命能量在净化魔痕，魔痕在侵蚀生命能量。这个过程痛苦得如同千刀万剐，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晰。
他看到了很多画面。
师父临死前摸着他的头说“活下去”。
师兄在深夜的竹林里教他第一式剑法。
青霜在星辰原上对他笑，说“我等你回来娶我”。
还有青云宗那些他从未谋面、却即将因为他而获救的十万同门。
值了。
灰光与青光交织中，虾仁一步踏出，左手如刀，斩向面具修士。
这一刀，没有技巧，没有花哨。
只有决绝。
面具修士想要抵挡，但他的所有法术、所有法宝，在触及刀光的瞬间都如泡沫般破碎。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最后按在了他的面具上。
青铜面具碎裂。
面具下，是一张虾仁熟悉的脸——青云宗执法堂长老，赵无极。
那个总是板着脸、对虾仁这种“废物弟子”不屑一顾的长老。那个在虾仁被欺辱时，从来只会说“宗门规矩，弟子争斗不得伤及性命”的长老。
原来他也是暗影阁的人。
“是你……”虾仁喃喃。
赵无极惨笑：“没想到吧？执法堂长老，暗影阁三星执事。我在青云宗潜伏了两百年，两百年啊……虾仁，你以为你在救宗门？你错了，青云宗早就烂透了！从掌门到普通弟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早就投靠了暗影阁！你救不了他们，谁也救不了！”
“那就救一个是一个。”虾仁的手按在他头顶，“长老，走好。”
搜魂，灭魂。
赵无极的眼神黯淡下去，身体化作飞灰。
通道恢复了寂静。
虾仁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两股力量的激烈交锋。生命能量在缓慢但坚定地净化着魔痕，每净化一丝，他的道基就稳固一分，但神魂的痛楚也加剧一分。
他转过身，看向仓库方向。
透过观察孔，他看到洛青霜泪流满面的脸，看到洛青休复杂而欣慰的眼神。
他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我没事。”
然后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距离地脉潮汐形成，还有三个时辰。
而他体内，生命与黑暗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