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叶凡和肃立的毛骧,那眼神中毫无慌乱,只有一种猎人般的耐心与掌控一切的冷酷。
“胡惟庸想当主角,想收买人心,想借刀杀人?让他演!”
“蓝玉那帮杀才想嚣张,想庆贺?让他们闹!”
“地方上的蠹虫想趁机捞钱?让他们伸手!”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咱就是要看看,他们还能唱出什么好戏!还能把手伸得多长!还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跳得越高,摔得越狠!”
“现在收拾他们,有些人还会觉得是咱不念旧情,是咱小题大做。”
“等他们自己把路走绝了,把人心丧尽了,把罪证摆到台面上了……”
朱元璋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着何等恐怖的腥风血雨!
“至于耳目?”
朱元璋瞥了一眼毛骧,毛骧微微垂首,“有耳朵听着,有眼睛看着,不是坏事。”
“让他们听,让他们看!”
“把咱想让他们知道的,告诉他们。”
“把不想让他们知道的……藏好了。”
他重新坐回石凳,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黄山的新政,你继续推行,按咱加的那条,细化章程。”
“刘伯温死了,就让他死得彻底点,也让胡惟庸他们高兴几天。”
“其他的事……咱自有分寸!你,先退下吧。”
“臣……遵旨。”
叶凡心中凛然,知道皇帝心中已有全盘谋划,且其耐心与狠辣,远超自己想象。
他不再多言,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观景轩。
只剩下毛骧则垂手肃立,等待着皇帝进一步的指示。
朱元璋手指敲击着石桌,眼神幽深,缓缓开口:“二虎,三件事,给咱办妥。”
“第一,把咱身边,胡惟庸安插的那几个耳目,给咱找出来。”
“不必声张,也不必立刻处理,先给咱控制住。”
“让他们该给胡惟庸传什么信,还继续传。”
“不过,传什么内容……得由咱说了算。”
“从今儿起,咱在黄山,就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关心新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偶尔发发火,多数时候……乐不思蜀,明白吗?”
他要给胡惟庸营造一种皇帝沉迷山水,对朝政掌控力下降,甚至有些“昏聩”的假象。
让胡惟庸更加放松警惕,更加大胆地动作。
“臣明白。”
毛骧沉声道。
控制耳目,反向传递虚假情报,这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
“第二,”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借着这次新政推行,地方上那些跳出来的,趁机想捞油水的贪官污吏,给咱盯死了!”
“把他们新立的名目,多收的钱粮,暗中交易的勾当,一笔笔都给咱记清楚!”
“证据,要拿得实实在在!”
“这些人,现在不必动,但账,先给他们记上!”
他要等,等这些人把罪行坐实,等民怨积累,等一个可以连根拔起的合适时机。
“第三,”
朱元璋的声音变得格外冷硬,“蓝玉、常茂那些淮西将领的军中,咱早年安排进去的那些钉子,让他们都沉住气,不必轻举妄动。”
“他们的任务,是观察,是渗透,是逐步取得信任,在关键位置上站稳脚跟。”
“咱要的,不是一时之乱,而是必要时……能一夜之间,让那些骄兵悍将,变成没牙的老虎!”
他对军队的掌控,从未放松。
那些早年以各种名义,通过各种渠道安插进军中的忠贞之士,便是他掌控军权,防范武将坐大的底牌之一。
“这三件事,同时进行,都要隐秘,要稳妥。”
朱元璋最后叮嘱道,“咱要在黄山,把这出戏,看得更清楚些,等咱回京那天……哼。”
他没有说完,但毛骧已然领会。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毛骧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朱元璋挥了挥手,毛骧悄无声息地退下,如同融入阴影。
轩内,再次只剩下朱元璋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黄山那变幻不定,却又仿佛亘古不变的云海山峦,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再次浮现。
耳目、贪官、骄将……
还有那个在金陵上蹿下跳,自以为得计的胡惟庸,都在他的棋盘之上。
而他,今稳坐钓鱼台,冷静地拨动着每一颗棋子。
戏,确实才刚刚到妙处。
回京?不急。
等该跳的都跳出来了,该现形的都现形了,该记的账都记清楚了。
那时,才是他朱元璋,回去算总账的时候!
……
观景轩外,山风凛冽,吹散了叶凡心头最后一丝波澜,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警醒与彻骨的寒意。
他沿着蜿蜒的山道,步履沉稳却心思急转,向着太子朱标暂居的别院走去。
别院书房内,朱标正对着摊开的黄山府舆图和新政细则文稿蹙眉沉思。
他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父皇将如此重任部分交托于他,他既感责任重大,又难免有些如履薄冰的紧张。
听到叶凡求见,他立刻宣入。
“老师,”
朱标见到叶凡,脸上露出亲近之色,但见叶凡神色异常严肃,心中不由一紧。
“可是新政推行又有何难处?还是父皇那里……”
叶凡摆手,示意朱标屏退左右。
待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叶凡才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殿下,臣方才与陛下奏对,观陛下之意,对金陵局势,朝中动向,了若指掌,甚至……对胡惟庸、蓝玉等人的心思算计,洞若观火。”
朱标点头:“父皇英明,自然……”
“不仅如此,”
叶凡打断他,语气更加沉重,“臣怀疑,东西二厂之中,必然有锦衣卫的人!”
“什么?!”
朱标闻言,脸色瞬间一白,手中拿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舆图上,墨汁溅开一团污渍。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老师何出此言?难道父皇他……”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知道刘中丞没有死?”
他最担心的,便是此事暴露。
擅自调动死士干预朝臣生死,虽然是出于保护忠良,对抗奸佞的目的。
但终究有违程序,甚至可能被解读为“结党营私”“干预朝政”。
况且,还有豢养东西二厂死士,成立情报组织的事若被父皇知晓,即便不严惩,也难免留下芥蒂。
叶凡看着太子慌乱的神情,心中暗叹太子终究年轻,历练不足。
他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不错,陛下不仅知道刘伯温没死,甚至可能已经派锦衣卫接手了,而东厂直到现在也并未将此事上报……”
“臣估计,陛下可能对东厂的存在与动向,早有察觉,甚至可能早有渗透。”
“因为当时在观景轩内,陛下初看刘伯温病故的密报时,似乎并没有那么吃惊,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甚至还安排了后手,说让胡惟庸他们多高兴几天……”
他顿了顿,看着朱标渐渐恍然又更加不安的眼神,继续道:“臣想来想去,这只能说明,陛下要么早知胡惟庸之谋,要么在东厂行动后,即刻知晓了胡惟庸和蓝玉等人的企图!”
“殿下细想,这消息传递地如此迅速,会不会陛下就是从东厂的渠道了解到的?”
“而无论是哪种,都指向一点——”
叶凡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东厂之中,必有陛下耳目!”
“最起码,东厂的存在,陛下已经知晓了,往其中安插锦衣卫,也只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