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仪式”平稳落幕。
说是净化,实则是以更为牢固的魔力枷锁,对艾萨克·摩尔夫那具散发永恒寒气的躯体进行再度封印。
无论如何,洪飞燕以无可挑剔的精准与稳定,完成了她被赋予的“职责”。
祭坛周围,参与仪式的贵族法师们低垂着眼睑,将惊愕与复杂的思绪掩藏在恭敬的姿态之下。
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四阶公主,竟能独立支撑并完美运行王室最高等级的守护结界“火灵阵”,这本身已近乎神迹。
然而,惊异不能表露,赞叹必须咽回。
在洪思华公主派系根深蒂固的圈子里,任何可能抬高三公主声望的苗头,都需要被无声地扼杀。
为了他们倾力支持的那位“正统”能顺利登上王座,洪飞燕这个变量,最好能“安静”地消失。
近期她在王都内本就日益高涨的声望,已让不少人感到不安,此刻绝不能再添一把火。
“辛苦了,公主殿下。”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洪飞燕缓缓调整着因魔力大量消耗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没有立刻回应。
梅吉·泰利潘踱步到她跟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看似关切、实则令人作呕的笑容。
他细长的眼睛在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与额前停留,递出一方素白的手帕。
“哦呀,殿下出了不少汗。需要手帕吗?”
“不必。”
洪飞燕侧身避开,赤金色的眼眸冷冷扫过眼前的前任首席宫廷法师。
厌恶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但更让她在意的是此人出现在此的深层原因。
他为何会“退休”,并屈尊在此担任所谓的“祭司”?
回忆如潮水涌来。泰利潘绝非甘于寂寞、安心养老之人。
他野心勃勃,对权力与魔法奥秘有着近乎病态的渴求。
突然的“隐退”背后,必然有着更为深沉的目的。
他在此……是为了研究“永恒寒气”。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迷雾。
艾萨克·摩尔夫躯体散发的、违背常理的极致寒冷,对任何顶尖法师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研究诱惑。
泰利潘滞留于此多年未曾真正离开,意味着他至今仍未完全破解这寒气的奥秘,或者说……仍未找到安全“利用”它的方法。
而洪思华……她能活到现在,恐怕也与这座祭坛脱不了干系。
阿多勒维特直系血脉的“祝福”亦是诅咒,鲜少有能活过二十岁者。
除非像她母亲洪世流那样,以某种方式“放弃”或未曾显现强大的火焰天赋。
但洪思华显然不在此列。
她是依靠吸收这祭坛泄露的、经过火灵阵转化的微量寒气,来中和体内过盛的火焰祝福,以此苟延残喘?
这个推测让洪飞燕胃部一阵翻搅,涌起强烈的恶心感。
并非因为手段本身,而是因为这思路与洪思华那不惜一切也要活下去的执念如出一辙,让她感到同源般的憎厌。
但我不会让我的手……染上同样的颜色。
毁掉祭坛,意味着必须彻底处理艾萨克·摩尔夫的遗体,那或许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而且……
那并非为了阿伊杰。
她在心中纠正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仅仅是为了那个蓝发的、温和的同伴。
是为了艾萨克·摩尔夫公爵本人。那位为了家族、王国,或许也为了自己的女儿,最终选择牺牲自我、堕入黑暗的男人。此等人物,不应受此亵渎与囚禁。
咔嚓。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温热的液体渗出。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下奔流……对利用并玷污英雄的洪思华,对默许这一切的母后洪世流。
但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
必须忍耐。忍耐,蛰伏,承受。
直到从斯特拉学院毕业的那天。直到……我登上王位之时。
届时,一切……必将偿还。
周一清晨,斯特拉学院“斯特拉穹顶”下方的巨大训练场上,毫无预兆的紧急集合命令,自然在学生中激起了层层不满的涟漪。
“我们是随叫随到的使魔吗?”
“才周一早上……搞什么鬼?”
“啧,麻烦死了……”
抱怨的低语在人群缝隙中流淌,但当前方高台之上,那道身着笔挺教官制服、面容严肃如磐石的身影出现时,所有杂音瞬间被无形的压力掐灭。
海斯伦教官。
绰号“老古董”,但更是从无数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战争英雄。
他的威严并非来自咆哮,而是源于那身经百战后沉淀的、近乎实质的肃杀之气,让最刺头的新生也不敢造次。
“全体,肃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全场。
聚集于此的A班与S班精英们抬起头,目光聚焦在空中悬浮的教官身上。
“想必,过去一段时间,诸位已接受了‘足够’的实战训练。”
海斯伦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听到这话,站在S班队列稍后位置的白流雪,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迷彩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
实战训练?我接受的都是“生死考验”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最近几天他的记忆确实只有频繁的“翘课”与独自在训练场疯狂的冥想。
“然而,重复的训练终有极限。你们会倦怠,教导者亦会感到进步迟滞,索然无味。”
海斯伦的语气平淡,陈述着事实,“因此,经学院高层决议,自今日起,从S班开始,依次为各位分配……实战任务。”
“实战任务”四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学生们中间激起了明显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嗡然响起。
“充分的训练”?
开学至今,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理论课、基础魔法操控和对练中度过,何来“充分”的实战?
第一学期理论轰炸,第二学期才刚刚开始,就要直接面对真实的怪物与危险?
但这,就是斯特拉的风格。
将最顶尖的苗子率先投入熔炉,在真正的危险与压力中加速淬炼、蜕变。
随后一两周内,B班及以下的学员也会逐步参与不同难度的实战,形成梯次。
“呜哇……我哥说去年可没这出。”
“哼,正好。木桩靶子我早打腻了。”
“白痴,活生生的怪物和木桩能一样吗?”
白流雪听着周围的低声议论,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理论上,由最优秀的A班和S班打头阵,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但他更清楚,理论和现实往往隔着鸿沟。
游戏里……这段是怎么来的?
他试图从遥远的“前世”记忆中打捞相关信息。
……记不清了。
并非什么关键的主线情节,似乎只是在“灵之联赛”正式开始前,一段用于铺垫世界观、让玩家熟悉队友的过渡剧情。
印象中虽有黑魔人搅局,但并未造成真正致命的危机。
当然,那只是“原版游戏”。
如今的现实早已面目全非,未来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崎岖山路,即便手握残缺的地图,也必须步步为营。
实习?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一个清澈、带着几分朦胧睡意的女孩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是叶哈奈尔。
啊,是实习任务。你醒了?白流雪在心中回应。
他们之间因莲红春三月的加护与叶哈奈尔神灵本质的奇妙联系,早已超越了寻常通讯魔法。
只是此前叶哈奈尔力量未复,而白流雪自身的加护又过于“排外”,导致连接时断时续。
如今,随着他对加护控制力的提升,以及叶哈奈尔状态的些许好转,这种跨越空间的心灵对话才成为可能……尽管仍不稳定,且极度消耗心神。
嗯嗯……但还是好困哦。
叶哈奈尔的声音像阳光下慵懒舒展的藤蔓,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感。
恢复得如何了?白流雪问。
他知道她仍被深重的堕落气息包裹,净化远未完成。
难以想象她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挣扎,但她的声音却总是如此轻盈。
嗯!没事的!流雪的朋友把心脏找回来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朋友?白流雪默然。
大概是指切尔里本。
他从未将那危险的、背负着沉重宿命的黑魔人视作“朋友”,但叶哈奈尔似乎将她所见、所感、并释放出善意的存在,都简单归入此列。
对她而言,能交谈的对象寥寥无几,这种归类方式或许是她理解世界的一种天真尝试。
话说回来,他为何拿走心脏,又还了回来?
白流雪顺着思绪想。
切尔里本是中立的,某种意义上与马流星的位置相似,但比后者更加难以捉摸,也从不主动涉入无关纷争。
他执着于猎杀特定的黑魔人,过程中排除一切“不必要”的干扰,或许正是因为,任何多余的牵连,都可能再次引发那“过度保护”所招致的、无差别的死亡灾厄。
虽然原因不明……但结果是好的,就好。他最终在心中道。
嗯!好的事情就是好事情!叶哈奈尔欢快地应和。
那,你现在有两颗心脏了?叶哈奈尔?
嗯?不是哦。还需要……‘吸收’。但现在污染好重……那个……
净化?
对!正在净化心脏!
“……”
白流雪仿佛能看见她因找到准确词汇而微微发亮的紫色眼眸。
长期与世隔绝,她的语言能力偶有生涩,每当这时,白流雪随口提供的词语总会被她欣然接受,这让他偶尔感到一种带着怜惜的趣味,又有一丝误导“孩童”般的不安。
哈啊……我又困了……
叶哈奈尔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
睡吧。
嗯……下次见……
连接悄然中断,如同消散的晨雾。
叶哈奈尔似乎又沉入了修复与净化的深眠。
日复一日地对抗污染、洗涤心脏,即便身为神树核心,她也几乎耗尽了每一分精力。
不过,值得期盼的是,一旦彻底净化完成,她便能摆脱与花园土地的绝对绑定,真正以双足行走于世。
那一天或许不会太远,花凋琳已在花园周围设下严密的结界,确保无人再能打扰她的安宁。
“那么,明确任务类别。”
高台上,海斯伦教官的声音将白流雪的思绪拉回现实。
喧哗稍息,学生们竖起耳朵。
“第一,古代遗迹或地下城探索。第二,破坏或封印不稳定的‘佩尔索纳之门’。第三,讨伐特定黑魔人。第四,清除高危魔法生物族群。”
海斯伦列出四项选择,皆是魔法师职业生涯中常见的危险任务类型。
“其中,讨伐黑魔人任务风险过高,暂不向一年级开放。你们可从前三项中择一。队伍编制,最少一人,最多六人。记住,每支队伍会有一名高年级助教或教官随行监督,评估表现,并在必要时提供最低限度的支援。”
这些信息与棕耳鸭眼镜中调取的记录大致吻合。
按照“原剧情”,马流星会选择单人挑战“佩尔索纳之门”;海原良会与阿伊杰组队进行遗迹探索;而普蕾茵则会……
风寒朗?
记录显示,S班的风寒朗会与她组队,进行高危魔法生物的讨伐。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么个人。
他是学期后半段才逐渐显露存在感的配角,在“前世”的记忆中印象颇为模糊,但并非全无痕迹。
印象最深的是,在第一学年结束、寒假开始的那天,他向普蕾茵告白,并遭到了明确而温柔的拒绝。
这一幕曾在玩家社区中引发过不小的共鸣与唏嘘。
嗯……我该选哪个?
白流雪摩挲着下巴。
说实话,如果只是游戏,他会倾向于选择遗迹或佩尔索纳之门,探索未知总能带来更多乐趣和奖励。
但现实中,这意味着更多的麻烦、不确定性和可能的意外。
还是选简单的魔法生物讨伐吧,省时省力。
“喂,平民。”
清冽而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不容置疑的语调。
“嗯?”
白流雪转头。
洪飞燕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双手环胸,银发在训练场的光源下流溢着冰冷的光泽,赤金色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尽管身高比我矮地斜睨着他,下巴微扬。
“去佩尔索纳之门。”她言简意赅,仿佛在宣布既定事项。
“突然就这么决定?”
白流雪眨了眨眼。
“怎么,不乐意?”
洪飞燕眉梢一挑,周身仿佛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赤金的瞳孔里写着“敢拒绝就试试看”。
“不……怎么会。”
白流雪从善如流地改口,尽管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诚意,“乐意之至。我正想着选这个呢。”
明知是敷衍,洪飞燕似乎还算满意,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点了点头。
“很好。动作快点,跟我来。”
“好……”
目送她转身走向任务登记处的背影,白流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选最简单省事的怪物讨伐……结果偏偏被最麻烦的“门”给缠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