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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的洪飞燕

    距离那两场几乎将里斯本德港乃至整个阿多勒维特王国从地图上抹去的双重灾难,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二十四小时的时光,不足以抚平创伤,却足以让震撼与真相,如同海啸后的浪潮,席卷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从永冻漩涡中苏醒的、千年传说里的海盗帝王亡魂,与阿多勒维特王室世代守护(亦是诅咒)的禁忌秘宝“花灵之花”同时失控……这如同神话降临现世的浩劫,已无人不晓。

    而人们同样知晓的,是那位以铁腕、智慧与强大魔力著称的八阶大魔导师、阿多勒维特女王洪世流,在此次事件中遭遇了生涯首次、亦是致命的重大失误。

    她的判断与行动,险些将王国拖入万劫不复的冰火深渊。

    更富戏剧性的是,完美弥补了女王失误、力挽狂澜的,并非哪位成名已久的宿将或隐士,而是王室中那位一直饱受非议、近乎被遗忘的三公主……洪飞燕。

    她控制了连阿多勒维特本家历代强者都束手无策、触之即焚的“花灵之花”,平息了焚天之怒,甚至驾驭那份神魔般的力量,正面击退了传说中的海盗帝王亡灵!还有什么比这更传奇的人生逆转剧本吗?

    “击退他的人……不是我。”

    尽管洪飞燕从未在公开场合避讳这一点,但她的声音,在滔天的赞誉与媒体的狂热叙事中,显得微弱而“不合时宜”。

    不仅仅是阿多勒维特的各家报纸用加粗字体渲染着她的“英勇”,魔法传讯网络将她的影像与事迹传递大陆四方,连遥远的其他国度,也开始流传“阿多勒维特有一位十七岁便掌控了禁忌之火、击退灭世亡灵的天才公主”的传说。

    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独自面对并平息了“冰之化身”与“火之化身”同时引发的天地灾变……这本身就如同一则现代神话。与之相比,女王洪世流在事件中的“无所作为”与决策失误,被无形中放大,使得洪飞燕的形象更加光芒万丈,充满救世主般的悲情与英雄色彩。

    外界的赞美与追捧,如同最甜美的蜜糖。

    洪飞燕从不否认,她享受这种被注视、被需要、被高高捧起的感觉。这曾是她冰冷宫廷生活中遥不可及的奢望。然而,此刻的甜蜜中,却掺杂着一根尖锐的刺。

    真正给予海盗帝王布莱克·贝利兹致命一击、终结一切的白流雪,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除了极少数在最近距离、最绝望时刻目睹了那“天外一矛”的幸存者,绝大多数人只知道最后有一道“闪电”或“极光”落下,随后灾难平息。

    洪飞燕几乎抓住每一个采访和询问的机会,试图讲述那道贯穿天地的蓝光,讲述那个握着冰矛从天而降的黑发少年。但换来的,大多是礼貌的怀疑、善意的敷衍,或是干脆被视为“谦虚过度”或“灾难刺激后的记忆紊乱”。

    一个昏迷不醒、身上连战斗伤痕都几乎没有的斯特拉学院高中生,实际上一击击溃了连女王都难以抗衡的神话亡灵?

    这比十七岁公主控制禁忌之火听起来……更加像是疯子的呓语。

    毕竟,前者尚有“阿多勒维特血脉”与“王室秘宝”这类玄之又玄却“合理”的借口,而后者……毫无根基。

    “公主殿下,您确定今天就要出院吗?”里斯本德港口大学附属医院的特级病房内,头发花白的主治医师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恭敬得近乎卑微。

    洪飞燕的身体经由最精密的魔法仪器与治疗术反复检查,确凿无疑……除了魔力略微透支后的虚弱,她健康得足以立刻进行一场高强度魔法训练。出院与否,全凭她个人意愿。

    “……”

    洪飞燕没有立刻回答,她穿着柔软舒适的丝绸病号服,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银发如瀑布般垂落,赤金色的眼眸望着窗外熙攘的港口景色,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

    返回王宫?她当然可以。那里有更奢华的环境,更周全的服侍,或许还有女王“传召”的旨意(尽管至今未到)。但她没有。

    “暂时不了。”她最终开口,声音平静,“我想再等等。”

    “咳,是,下官明白了。”医生连忙躬身,额角似乎有细汗渗出。

    里斯本德港作为冒险者圣地,其医疗体系堪称大陆顶尖,应对各种魔力反噬、怪物毒伤、遗迹诅咒经验丰富。

    然而,直系王族成员,尤其是刚刚拯救了国家的英雄公主在此住院,依然让整个医院系统处于一种高压的、如履薄冰的状态。

    每一位进出这层楼的医护人员都脚步放得极轻,交谈几乎用气声,生怕惊扰了那位病房中的“太阳”。

    当然,别人的紧张与不适,洪飞燕毫不在意。

    她向来是个“自私”的人。只关注自己在意的事物。

    “公主殿下,那么……医院外聚集的记者和民众……”医生又硬着头皮请示。

    洪飞燕闻言,微微倾身,白皙的手指挑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角。

    窗外,医院正门前的广场及相连的几条街道,已被人海淹没。

    黑压压的人群攒动着,挥舞着自制的小旗或她的画像,高呼着她的名字,声浪隐隐传来。

    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王室骑士团组成数道人墙,将狂热的人群牢牢挡在医院警戒线外,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但即便如此,正常的就医通道显然已完全阻塞。

    不过……眼下,这家医院里除了她,还有其他“正常”病人吗?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更远处。

    莱维昂海岸,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魔力沉淀与自然调节后,正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生机。

    阳光穿透尚未完全散去的稀薄寒雾,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泛起碎金般的光芒。

    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残留的冰山与礁石,发出规律的哗哗声。

    带着咸味与一丝凉意的海风吹拂着港口,气温虽然仍偏低,但阳光已能带来真实的暖意。

    千年冰封,正在消融。

    随着海盗帝王布莱克·贝利兹的彻底败亡,沉睡于“永劫号”深处的“冰之化身”被神秘力量(洪飞燕知道那是什么)封印,那笼罩此地上千年的“永恒寒冬”诅咒,如同被阳光直射的晨雾,已然烟消云散。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要让这片土地完全恢复千年前的繁荣港口气象,需要时间,需要巨大的投入。但至少,那扼住大陆北方贸易咽喉的冰封枷锁,已经断裂。

    里斯本德港口的重生,对于阿多勒维特王国而言,其战略价值无可估量。

    “请记者们先回去吧。”

    洪飞燕放下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尽管“自私”,但她并非全然不顾他人。

    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急症伤员以及医院本身的运作,她决定暂时还这里一份清静。

    这里的每一个病人,未来都可能成为她的子民。

    别人的东西不值得她费心,但属于她的,她便会重视。

    “那么,那些前来拜访的各位大人……”医生脸上露出更深的为难。

    “我已经说过,暂不见客。”

    “可是……公主殿下,这几位都是王国重臣、大贵族家主,乃至邻国的特使……他们接连前来,态度恳切,我们实在难以一再回绝……”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

    洪飞燕轻轻抬手,将一缕滑落颊边的银发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本身并无特殊意义,却恰好掩住了她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曾几何时,围绕在她身边的“势力”,仅有斯特拉学院内那些试图押注王位继承人的投机学生,以及立场微妙、支持有限的阿塔莱克公爵家。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整个王国的权力阶层,都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曾经被边缘化的三公主。

    他们渴望见到她,打探她的态度,评估她的价值,试图在她冉冉升起的轨迹上,提前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嗯。”她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带着些许玩味,“告诉他们,我‘预告’一个出院时间。届时,再安排觐见不迟。”

    “预、预告出院时间?”医生一愣。

    “不错。”

    若白流雪在此,大概会评价她“骨子里的专横”又发作了。但此刻病房内,无人敢对公主的决定有丝毫异议。

    首先,她配得上这份“专横”。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若非洪飞燕昨日的壮举,他们,乃至这座港口城市,恐怕早已湮灭在冰火之中。

    她是王国实质上的救世主,是全国的恩人。

    事实上,能让她入住这间病房,调动整个医院最顶级的资源“照顾”(尽管她几乎不需要),对这家医院乃至主治医师的家族而言,都已是无上的荣光。

    “下官遵命,这就去传达。”回答的不是医生,而是一直如同雕塑般侍立在门边的王室骑士小队长。

    本该有专门的内务官员负责处理公主的行程与外联,但女王并未指派,这些事务便落到了护卫骑士们肩上。

    女王洪世流,在灾难初步平息后,便带着直属卫队与部分重臣,以“需要返回首都稳定局势、处理善后”为由,第一时间离开了里斯本德。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此次事件中扮演了怎样不光彩、甚至危险的角色。

    返回王都,或许是为了重整旗鼓,或许是为了向国民“谢罪”做准备……但这都与此刻的洪飞燕无关。

    “嗯。”

    医生与骑士相继退出,厚重的橡木门轻轻合拢,将外界的纷扰隔绝。

    宽敞奢华的病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海浪声与遥远人群的喧哗作为背景音。

    洪飞燕独自坐在沙发上,赤金色的眼眸微微弯起,一段轻快而婉转、古老阿多勒维特宫廷风格的小调,从她唇间轻轻哼出。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日子吗?

    幸福得仿佛要飘起来,幸福得连灵魂都在颤栗。但她并未完全沉醉,心底仍有一块区域,悬着一份沉甸甸的、未曾放下的忧虑。

    ‘白流雪……什么时候才会醒?’

    昨日,当她在另一间病房醒来,确认自己无碍后,第一时间便冲向了白流雪所在的加护观察室。

    幸运的是,医生们的诊断相对乐观。

    ‘白流雪先生的身体机能完好,甚至可以说异常健康,连最细微的魔力淤积或经脉损伤都没有。但奇怪的是,他的精神层面似乎承受了某种……难以估量的庞大压力。这种压力并非创伤,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消耗”与“负荷”……老实说,以他的年龄和魔力水平,能产生这种程度的精神负荷,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释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经历了某种超越常理认知的、极度艰难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时,洪飞燕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那个总是显得游刃有余、仿佛没什么能真正难倒他的白流雪,竟会承受如此恐怖的负荷?

    他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疲态,无论是面对学院里的明枪暗箭,还是更早之前的危机。

    这份“未知”的艰难,让她无法不感到揪心。

    ‘不过,请放心,公主殿下。他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生命体征极其平稳,魔力流动顺畅,意识海虽然沉寂,但并无溃散迹象。我们推测,他随时可能醒来。’

    洪飞燕选择相信这句话。不仅相信医生的专业判断,更相信白流雪本身。她相信,他不会就这样倒下。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

    “公主殿下,城主布莱克·马塔莱大人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

    统治里斯本德港(尽管之前只是名义上)的“天霜宫”城主,传说中的海盗帝王布莱克·贝利兹的直系后裔……布莱克·马塔莱,推门而入。

    与几天前在漩涡边缘那副被诅咒折磨得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的模样相比,此刻的马塔莱虽然仍穿着病号服,外罩一件简单的深色外套,但气色已大为好转,眼神中也重新有了光彩。

    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维持贵族应有的仪态。

    然而,在踏入病房、看到洪飞燕的瞬间,马塔莱没有任何寒暄或行礼,而是直接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几名同样身着黑衣、气质精悍的男性随从,亦毫不犹豫地跟随城主一同跪下。

    洪飞燕微微挑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赤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公主殿下……对我等恩情如同再造。”马塔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我知道。”洪飞燕淡淡道。她救了他们的命,这是事实。

    “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马塔莱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洪飞燕,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千年重负卸下的狂喜、无尽的感激,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

    “整整一千年……我们布莱克家族,世世代代,都在与血脉中的诅咒抗争!”

    那源自初代海盗帝王布莱克·贝利兹的可怕诅咒:对海洋的无尽渴望,与一旦真正出海必遭横死的命运。

    如同永不停歇的饥渴与悬挂颈侧的利刃,折磨着每一个布莱克家族的后裔。

    渴望与恐惧交织,梦想与死亡相伴。

    看着那无垠的、美丽的地平线,感受着海风的呼唤,灵魂在向往,身体却知道那是通往地狱的请柬。

    布莱克家族历代家主少有长寿,并非因为疾病,而是太多人最终无法忍受这残酷的折磨,在疯狂与绝望中,自己冲向了那片既渴望又恐惧的蔚蓝,自我了断。

    马塔莱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未能逃脱这个宿命。他也曾以为,自己终将步上同样的不归路。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多亏了公主殿下……我们布莱克一族,时隔千年,终于……终于能够再次拥抱大海了!”

    马塔莱的声音哽咽了,这个饱经风霜、在诅咒中挣扎半生的男人,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那很好。”

    洪飞燕转过头,再次望向窗外。

    那片正在融化的、闪耀着阳光的海洋,此刻在她眼中,似乎也带上了一种别样的意味……那是自由的味道。

    诅咒已除,但束缚仍在。

    与阿多勒维特王室的古老契约,依然将布莱克家族束缚在这片冰封(曾经)的土地上。

    “如果我成为女王,”洪飞燕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我会解除与你们家族的所有不平等契约,给予你们完全的自由。”

    马塔莱身躯一震。

    “去做海盗也好,去当商人也罢,去探索未知的海域,去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

    “殿下……”马塔莱深吸一口气,“光是听到您这句话,布莱克一族便已感激涕零。”

    “不只是说说而已。”洪飞燕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我真的会成为女王。”

    “我明白殿下的决心。”马塔莱缓缓摇头,眼神中的激动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取代,“但我所指的,并非怀疑您能否登上王位。”

    “哦?”

    “我也曾与出海的渴望斗争了一生,如今诅咒得解,海阔天空似乎就在眼前……”马塔莱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但我,布莱克·马塔莱,以及我身后的布莱克家族,不会就此背弃阿多勒维特王室……更准确地说,不会背弃您,洪飞燕公主。”

    洪飞燕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那么,你打算如何?”

    “将自由航行的梦想,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吧。”马塔莱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新的力量注入其中,“我会留在里斯本德。用我剩余的人生,用布莱克家族积累千年的财富与人脉(尽管大多被诅咒拖累),倾尽全力,将这座城市重新建设、发展,让它恢复乃至超越千年之前的荣光!然后,当它有朝一日成长到足以提供帮助的时候……”

    他抬起头,目光如磐石般坚定:“我将成为您最坚定的支持者,是您的剑,您的盾,您通往王座道路上最可靠的助力之一。”

    “……什么?”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效忠宣言,让洪飞燕一时有些失语。

    港口城市的价值,在任何时代都毋庸置疑。

    即便传送魔法阵与魔法飞艇技术日益发达,但大宗货物的远距离运输,成本最低、运量最大的,依然是海路。

    一旦里斯本德港从千年冰封中复苏,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将使它迅速成为连接大陆北方与世界各地贸易的枢纽,其带来的财富、影响力与战略价值,无可估量。

    如今的里斯本德城主,或许只是个空头衔。但若港口真的重建繁荣,城主之位所掌握的实权与资源,将远超一般行省总督,甚至足以与一些大公爵世家比肩!

    若能得到布莱克·马塔莱及其背后即将崛起的港口势力的全力支持,在王位争夺的腥风血雨中,无疑将是一张极其有力的王牌。

    “这……”

    “若殿下介意我们家族流淌的海盗之血,或是认为我们不堪此任,”马塔莱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可以即刻放弃城主之位,带领家族远走他乡,绝不成为您的负累。”

    “不,没必要那样。”洪飞燕立刻否定。

    如果马塔莱放弃城主,按照传统与契约,里斯本德的统治权将自动收归王室中枢……也就是女王洪世流手中。这绝不允许。

    “我从未轻视过所谓的‘海盗血统’。”洪飞燕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马塔莱,声音清晰地传来,“在我看来,人生而平等。贵族或是平民,奴隶或是自由民,并无本质高下。我评价一个人,只看他的能力、心性与价值,而非虚无的出身与头衔。”

    这话由她这个王室公主说出来,显得有些古怪,甚至狂妄。但最近的经历,让她有资格这么说。

    “感谢殿下的认可。”马塔莱再次深深低下头,“我必不负所托,定将里斯本德建设成大陆首屈一指的港口,成为您最坚实的后盾与力量!”

    “嗯。我会时常关注这里的进展,也会尽力提供支持。”

    洪飞燕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谨遵殿下之命!”

    布莱克·马塔莱再次郑重行礼,然后带着随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当房门关上的瞬间,一直背对门口的洪飞燕,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赤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灼热的光芒。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而且,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好事……还在后头。

    果然,一周后的那个下午,她一直悬心的那件事,传来了消息。

    白流雪,醒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乱、光怪陆离的梦。

    “我喜欢快速而戏剧性的发展!”

    青冬十二月那带着戏谑与豪迈的咆哮,如同背景音般在无尽的虚空中反复回荡。

    “旅途顺遂!”

    然后,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混合着空间扭曲的眩晕。

    恐惧?似乎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连恐惧都显得奢侈的疲惫。

    世界的色彩旋转、搅合、破碎,然后又重组。

    当我勉强凝聚起一丝意识时,发现自己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翔在雷维昂海岸铅灰色与赤红色交织的恐怖天幕下。

    下方,是渺小如玩具的飞艇,沸腾又冻结的诡异海面,以及……那尊巍峨如移动山脉的、燃烧着血焰的幽蓝骷髅巨人……海盗帝王,布莱克·贝利兹。

    比任何游戏贴图或想象都要庞大,都要真实,都要……充满压迫感。

    仅仅是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寒意与死寂,就足以让灵魂冻结。

    但我似乎……并不害怕。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清晰、锐利、如同被镌刻:‘刺入……心脏!’

    手中,是青冬十二月赐予的那枚不起眼的深蓝冰晶。

    此刻,它已化作一柄比我还高出些许的、通体流转着幽蓝与炽白星芒的修长长矛!冰冷刺骨,却又隐隐散发着焚尽万物的高温,两种矛盾的感觉完美交融。

    【伊吉里克斯之轨】。

    将它,刺入沉睡于海盗帝王胸膛深处的“冰之化身”核心,便能封印那股灭世寒力的源头。

    “那是……?!”

    巨人似乎察觉到了我这从天而降的“异物”,血焰眼眶猛地转向我,灵魂层面传来剧烈的波动……那是惊愕,是怒意,或许还有一丝被蝼蚁逼近的荒诞感。

    但,太迟了。

    我没有思考,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控制”。体内某种新获得的、冰冷而深邃的力量自发流转,与空间产生奇异的共鸣。

    【闪现】!【闪现】!【闪现】!

    尽管每次瞬移的距离似乎被某种规则限制在四十五米左右,但够了!

    足够了!

    足以让我如同闪烁的蓝色鬼火,几个起落间,穿透混乱的魔力乱流与稀薄的冰晶防御,逼近那巨大的、熔融扭曲的胸膛。

    瞄准。

    那跃动着不祥蓝光、被肋骨保护的……核心。

    刺入!

    “!!!”

    接触的刹那。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世界……扭曲了。

    海盗帝王布莱克·贝利兹那巨大的幽蓝骷髅身躯,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散发着薄荷清凉与巧克力甜腻怪味的……烤鸡。

    我坐在一张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前,手里拿着一副银光闪闪的餐叉,犹豫地看着眼前这只“薄荷巧克力鸡”。

    果然……这不合我的口味。

    我把它推给了坐在我旁边,正小口吃着樱桃蛋糕的普蕾茵。

    她眨了眨湛蓝的大眼睛,接过盘子,用叉子戳了戳鸡腿,然后严肃地对我说:“白流雪同学,要小心。如果被薄荷巧克力鸡发射的‘口味固化魔法光束’击中,以后就再也无法品尝原味鸡腿的美味了!”

    遗憾的是,普蕾茵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已经无法再享受原味鸡腿了。但幸运的是,她宣称自己其实更喜欢夏威夷披萨(上面有菠萝和火腿),所以对此并不在意。

    可我不喜欢夏威夷披萨!

    于是,我只能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印着“原味鸡腿捍卫者”字样的抹布,逃离那只开始朝我发射诡异绿色光束的薄荷巧克力鸡的追击。

    因为我是一个坚定的、只挑原味鸡腿吃的人!

    我拼命地跑,穿过摆满各种奇异食物的长廊,跃过流淌着草莓酱的河流。但我没有带钱包,付不起出租马车费!

    最终,在一个堆满法式长棍面包(硬得像棍子)的角落,我被薄荷巧克力鸡追上了,它张开了滴着绿色酱汁的巨口……

    这时,天空传来引擎的轰鸣!

    一台红蓝白三色涂装、造型炫酷的“高达”,从天而降!它使出了一招华丽的“超级火焰飞踢”,脚部喷射着熊熊烈焰,精准地命中了薄荷巧克力鸡!

    砰!哗啦啦!

    薄荷巧克力鸡炸成了一团混合着巧克力碎、薄荷叶和可疑酱汁的烟雾。

    高达潇洒地转身,驾驶舱位置传来经过扩音器处理的、充满正气的声音:“正义的伙伴,永不迟到!今天,世界的和平与食物的纯粹,又由我守护了!”

    我看着地上那团渐渐消散的、令人胃口全无的混合物,感到一阵反胃。

    但转念一想,或许只有我能看见这种“东西”?

    于是,我找来一个玻璃罩子(它就在旁边),把那团东西装进去,捐给了“大陆奇异现象博物馆”。

    人们蜂拥而至,围在展柜前,对着里面的“薄荷巧克力鸡遗骸”指指点点,脸上露出痛苦、扭曲、难以置信的表情。

    “天哪!世上竟有如此……如此亵渎美食的存在!”

    “我的眼睛!我的味蕾在哀嚎!”

    “不敢相信……鸡,竟然可以遭受这样的对待!”

    就在我看着痛苦的人群,思考今晚要不要吃原味鸡腿压压惊时,阿伊杰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

    她把我带到学校后面开满小白花的花坛边,然后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淡薄荷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似乎非常害羞,也非常烦恼,脸颊泛着红晕,用细若蚊蚋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其实……白流雪同学……那个……我、我觉得……薄荷巧克力鸡……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

    “啊啊啊不行!!!”

    我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狂跳如同擂鼓。

    “什、什么不行……?平、平民……?”一个带着惊愕与困惑的熟悉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僵硬地转过头。

    洪飞燕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报告书。

    此刻,她那双赤金色的眼眸正睁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这家伙睡傻了?”的疑问,银色的长发因为她突然站起的动作而在身后微微飘动。

    “啊?啊……呼……”我大口喘息着,环顾四周。

    纯白的天花板,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和安神香薰的空气,柔软的病床,旁边闪烁着柔和魔法符文的高级医疗监测设备。

    是病房。是个梦。

    原来……是个无比真实、又荒谬绝伦的梦。

    我偶尔在经历某些极其强烈、耗费大量心神的事件后,梦境会变得格外“活跃”且“印象深刻”,甚至会把一些深层潜意识搅和进去,上演一些难以理解的戏码。但这次……方向是不是有点太歪了?

    “做了个……噩梦。”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努力让表情显得严肃一点,尽管心有余悸。

    “噩梦?”洪飞燕放下报告书,微微歪头,似乎真的有点好奇,“什么样的梦?”

    “被一只薄荷巧克力鸡,用‘口味固化魔法光束’追杀。”我一本正经地回答,“中了那光束,就会受到‘永远无法再享受原味鸡腿’的诅咒。”

    洪飞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她维持着倾听的姿态:“……然后呢?”

    “所以,我把它推给了普蕾茵。但她说没关系,因为她喜欢夏威夷披萨。”我继续描述,试图还原那个荒诞的场景。

    “……再然后?”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没办法,我只好把它……嗯,展示在博物馆里。结果人们看到后都非常痛苦。”我顿了顿,想起最后那个“转折”,“然后,阿伊杰把我叫到学校后院,扭扭捏捏地告诉我……她其实……有点喜欢薄荷巧克力鸡,还想吃掉它……”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语,偷偷瞥了洪飞燕一眼。

    果然,她那张精致的脸上,表情已经变得相当“精彩”,眉头微蹙,红唇抿起,赤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种蠢话”以及“这家伙的脑子果然在坠落时摔坏了吧”的复杂光芒。

    “嗯。说完了?”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啊,嗯……说完了。”我点点头,开始观察周围环境,试图理解现状。

    高级病房,待遇不错,身体感觉……除了精神上那种大战后的虚脱感,没什么不适。

    “就这些?”她追问了一句,眼神里似乎还藏着一点……莫名的期待?

    “就……这些啊。结束了。”我老实回答,不明白她还想听什么。

    “……无聊。”

    她终于移开视线,眉头皱得更紧,看起来像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听了一堆毫无意义的胡话而生着闷气。

    “呼……”我叹了口气,重新躺回柔软的枕头。

    精神上的疲惫感如潮水般重新涌上,虽然醒了,但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喂,我睡了多久?”我闭着眼问。

    “一周。”

    “一周?!”我猛地又睁开眼,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这么久?”

    “怎么,有什么问题?”我的惊讶似乎传染给了她,她也跟着微微睁大眼睛。

    “浪费了宝贵的暑假整整一周啊!”我痛心疾首。本就忙碌的异世界生活,难得的假期时光……

    洪飞燕露出了“这人没救了”的嫌恶表情,但我内心确实在滴血。

    ‘不过,和青冬十二月打了三个月的赌(虽然那里时间冻结),只昏迷一周……算是系统(或者说世界)给的优惠价了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这里是哪儿?”我换了个问题。

    “里斯本德港,大学附属医院。”她回答,然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般的优雅,走到窗边,背对着我,语气变得有些微妙,“确认你醒了就好。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

    “啊?出院?”我一愣。

    “当然。”她转过身,双手抱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你还想继续住下去?”

    “我也……出院?”我指了指自己。

    “废话。快点换衣服。”她下巴微扬,指向房间角落的衣柜。

    这是公主的命令吗?虽然不明所以,但看起来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慢慢坐起身,下床,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只剩下我那套斯特拉学院的校服外套(裤子似乎还在身上?),虽然皱巴巴的,但还算干净。

    我套上外套,然后……坐在床边,开始发呆。

    等着。等了大概……两个小时?窗外的光影都移动了明显的一截。

    “怎么回事?动作这么慢?”

    洪飞燕似乎处理完了一些文件,再次看向我,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啊?不是……我在等啊。”我无辜地看着她。

    “等什么?”

    “等……出院啊?不是要办手续什么的吗?”

    洪飞燕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似乎压下了什么情绪,走到门边,拉开了病房门。

    咔哒。

    门外,并非走廊。

    而是……

    穿着崭新、华丽、充满阿多勒维特王室风格白色镶金边礼裙的洪飞燕!

    银发被精心编成典雅的发髻,点缀着细小的红宝石发饰,赤金色的眼眸顾盼生辉。

    她身后,是两列肃穆而立、盔甲闪亮的王室骑士,更远处,似乎还站着几位衣冠楚楚、气质不凡的官员。

    病房里的这个“洪飞燕”(病号服)和门外的那个“洪飞燕”(盛装),同时看向我。

    “人都到齐了。走吧。”门口盛装的洪飞燕开口道,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

    “啊……哦,好。”我还有点懵,但本能地跟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洪飞燕(病号服)在我经过她身边时,很自然地转身,跟在了我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然后,在踏出病房门的瞬间,我仿佛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魔力波动……像是某种高明的幻术被解除的涟漪。

    我瞬间明白了。病房里那个,恐怕是她用某种魔法或宝物制造的幻影分身,为了方便“陪护”和应对突发情况。而真正的她,一直等在门外,以最完美的姿态,准备着“出院”这一刻。

    我看向身边这位盛装华服、气场全开的公主殿下,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

    咔嚓!咔嚓!咔嚓!!!

    嗡!!!

    就在我们踏出医院主建筑大门,步入阳光下的瞬间,仿佛按下某个开关,震耳欲聋的喧哗与无数魔法闪光灯的光芒,如同海啸般将我们吞没!

    “公主殿下出来了!!”

    “是三公主!!”

    “洪飞燕殿下!请看这边!!”

    “公主!我们爱您!!”

    人山人海!真正的、望不到边的人海!挤满了医院前的广场、街道、甚至周围建筑的窗口与屋顶!记者们疯狂地按动快门,魔法留影水晶的光芒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民众挥舞着鲜花、旗帜、她的画像,声嘶力竭地呼喊、尖叫、哭泣;维持秩序的骑士们组成的人墙在巨大的热情冲击下,显得岌岌可危。

    这场面,比我经历过的任何事件、任何“出名”时刻加起来,都要夸张十倍、百倍!

    ‘搞什么……这阵仗也太离谱了吧?!’

    洪飞燕却仿佛早已习惯,或者说,这本就是她期待的场景。

    她优雅地抬起手,将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拢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引来一阵更疯狂的尖叫与快门声。

    然后,她微微扬起下巴,赤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狂热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矜持而亲切的浅笑。

    阿多勒维特王室骑士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动作整齐划一,盔甲铿锵。

    洪飞燕迈开步伐,仪态万方地走在通道中央,如同走在为她专属铺设的荣耀红毯上。

    阳光洒在她白色的礼服与银发上,泛起神圣般的光晕。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属于英雄公主的登场秀吗?

    我跟在她侧后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顶级颁奖典礼后台的临时工,手足无措,只能努力缩小存在感。

    就在我们即将走到等候在广场尽头、装饰着王室纹章的豪华马车前时,走在前面的洪飞燕,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我)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地、极其自然地转过了身。

    赤金色的眼眸,越过了喧嚣的人群,越过了闪烁的镁光灯,精准地,笔直地,看向了我。

    那一瞬间,很奇怪地,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噪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弧度,阳光下她微微泛光的侧脸,以及那双凝视着我的、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

    “白流雪。”

    她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背景杂音,直接落入我耳中。

    “……嗯。”我下意识地应道,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升到了顶点。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朝我走近了一步。

    我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这一步,让她几乎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阳光与某种清冷花香的淡淡气息,能看到她长而密的银色睫毛,以及那双赤金眼瞳中,此刻只倒映着我有些茫然的模样。

    周围的人群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停顿与互动,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无数道好奇、探究、震惊的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

    “忘掉吧。”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什么?”

    “忘掉你以前见过的,所有的‘洪飞燕’。”她一字一句地说,赤金色的眼眸牢牢锁住我的视线,仿佛要透过眼睛,将这句话刻进我的灵魂深处。

    “然后,”她顿了顿,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犹豫,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坚定取代,“在你的记忆里,只记住现在的我。”

    “那、那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这没头没脑的,像是某种宣言,又像是某种……命令?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疑问,反而又向前微微倾身,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个距离让我有些尴尬,本能地想后退,却发现身体像是被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定住了。

    “你以前……见过这样的我吗?”她的声音更轻了,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脆弱的期待,“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如此……幸福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某个闸门。

    游戏中的“洪飞燕”。

    那个在冰冷的宫廷中挣扎,被血脉诅咒折磨,被至亲猜忌排挤,最终在权力倾轧与绝望中,要么黯然退场,要么黑化毁灭,要么……被“主角”们以各种方式“拯救”或“处理”掉的悲剧角色。

    她何曾有过“幸福”?哪怕是在那些所谓的“好结局”里,那份“幸福”也总是带着沉重的代价、妥协与挥之不去的阴影。但眼前这个洪飞燕,不同。

    她刚刚亲手(在世人眼中)化解了灭国危机,掌控了传说中的力量,赢得了万民拥戴,获得了实权人物的效忠,正站在人生的最高点,接受着整个世界的瞩目与欢呼。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中,此刻闪烁着一种我从任何“剧情”中都未曾见过的、明亮而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光彩。

    那不仅仅是权势与名誉带来的满足,更像是一种……挣脱了某种沉重枷锁、找到了自身道路、确信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发自内心的、昂扬的喜悦。

    毫无疑问。这是全新的洪飞燕。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洪飞燕。

    我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深意,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但我看着她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遵循着内心的直觉,给出了最诚实的回答:“没有。没见过。”

    她的眼眸,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更耀眼的光,微微弯起,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同冰原上绽放的第一朵赤色玫瑰。

    “嗯。是啊。”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与释然,“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又靠近了半分。

    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正常的社交界限,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白皙脸颊上极细微的绒毛,能数清她轻轻颤动的睫毛。

    “所以,忘掉以前所有的洪飞燕。”她重复道,语气是命令,眼神却像是在请求,“然后……”

    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出了那句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沉甸甸的话语:“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请你,记住现在的我。”

    “能做到吗?”

    话语背后的含义,扑朔迷离。像是告别,又像是约定;像是祈求,又像是宣告。

    我完全不明白。

    但某种直觉,或者说,是长久以来与这个世界的“剧情”及角色打交道形成的某种本能,在尖锐地预警:如果此刻说“不”,或者表现出犹豫,可能会引发某种极其糟糕的、不可预知的后果。

    “……能。”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在她脸上彻底绽放开来,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开怀。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等待的马车与欢呼的人群,脊背挺得笔直,银发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光泽。

    “我们走吧。”

    她的步伐,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轻盈,更加坚定,仿佛脚下不是石板路,而是通往崭新未来的云梯。

    今天,洪飞燕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

    连带着,我跟在她身后,走向那辆华丽马车的脚步,也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了起来。

    虽然,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份轻快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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