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
黄河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河水汹涌,奔腾不休,千百年来,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好汉的传说。
渡口旁的风陵客栈,生意一如既往地冷清。
江湖人,除非万不得已,很少会选择走这条水路。
然而,今日的客栈里,却难得地坐了三三两两的客人。
这些人,一个个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功夫练到了一定火候的好手。
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眼神交汇时,都带着几分警惕和审视。
“听说了吗?金陵城那边,要办什么‘献祭大典’!”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灌了一口劣酒,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客栈的每个角落。
“怎么没听说?据说,是把东瀛整个国给灭了,抓了他们的天皇,还把他们国库里的金子,全给融了,铸成了一座什么……什么‘京观’?”旁边一个瘦小的汉子接话道,语气里满是惊叹和不敢相信。
“嘿,何止是灭国!我可是听说了,徐公爷带去的那二十万大军,把东瀛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干净净!连三岁的小孩都没放过!”
“嘶——”客栈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真的假的?这么狠?”
“千真万确!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水师里当差,前几天刚跟着大军回来,托人带了信。那信里说,东瀛现在就是一片鬼蜮!那座黄金京观,高三丈,几十万颗人头堆起来的,顶上就是倭寇天皇和将军的脑袋!现在,正用十几艘大船,往金陵运呢!”
“我的乖乖……这当今圣上,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这种事也敢干?”
“嘘!你不要命了!敢妄议陛下?”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他还能听见不成?再说,这事儿做得,也太……太过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至于此啊?”
“过?我倒觉得,杀得好!杀得痛快!那些倭寇,骚扰我大明海疆百年,杀了我们多少同胞?就该这么对付他们!让他们知道,惹怒我大明的下场!”一个看起来颇有几分书生气的汉子,拍案而起,满脸涨红。
客栈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支持和反对的,吵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客栈那破旧的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衫的少女,牵着一头小毛驴,走了进来。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绝美,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一般。她的神态天真烂漫,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憨,与这龙蛇混杂的客栈,显得格格不rU。
客栈里的争吵声,瞬间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女吸引了。
好几个江湖汉子,眼中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光芒。
“小二,给我来一壶好茶,再切二斤熟牛肉!要快!”少女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她大大咧咧地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将那头小毛驴,就拴在旁边的桌子腿上。
那小毛驴似乎有些不满,打了个响鼻,惹得少女咯咯直笑。
“店家,你这还有没有空的上房?给我开一间。”少女一边逗着毛驴,一边喊道。
店小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哈着腰跑了过来:“有,有!客官您里边请,这就给您安排!”
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和同桌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贪婪。
这么个绝色的小美人,单身一人,还带着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毛驴,这不就是老天爷送上门的肥羊吗?
“小妹妹,一个人赶路啊?”络腮胡子站起身,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这年头,江湖险恶,你一个姑娘家,可得多加小心啊。”
少女抬起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谁呀?我爹爹说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哈哈哈!”络腮胡子大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哥哥我看你面生,是想提醒你一句。这风陵渡口,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找几个人结伴同行,比较安全。”
他说着,一只手就想往少女的肩膀上搭去。
少女的眉头微微一皱,身子轻轻一侧,就躲了过去。
“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她的语气,依旧天真,但却带上了一丝疏离。
络腮胡子的手落了个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小妹妹,别不识抬举啊!哥哥我可是为你好!”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抢我的小苹果呢?”少女拍了拍身边毛驴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
“小苹果?”络腮胡子一愣。
“是啊,它叫小苹果。”少女一脸认真地解释。
客栈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络腮胡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臭丫头!你找死!”他恼羞成怒,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就朝着少女的脸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要是扇实了,这张绝美的小脸,怕是当场就要开了花。
客栈里,有些人已经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响起。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是络腮胡子杀猪般的惨嚎!
众人睁开眼,只见那少女,依旧笑吟PYP地坐在原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泛着淡淡金光的鞭子。
而那个络腮胡子,则抱着自己已经扭曲变形的手腕,在地上疼得来回打滚。
客栈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少女手中的鞭子。
刚才,他们根本没看清少女是怎么出手的!
那鞭子,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络腮胡子的同伴,又惊又怒地站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我叫郭襄。”少女笑嘻嘻地站起身,将那根金丝软鞭在手里甩了甩,发出“啪啪”的脆响。
“我从风陵渡来,想去金陵城,看看那个用黄金铸成的京观,到底长什么样。”
“你们,要拦我的路吗?”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凌厉的锋芒。
那一瞬间,客栈里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剑,给架住了。
郭襄?
这个名字,很陌生。
但他们知道,今天,是踢到铁板了。
……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武当山。
紫霄宫内,香烟缭绕。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闭目打坐。
他的身前,跪着一个面容俊朗,神情焦急的中年道人。
“师父!您就让徒儿下山吧!”中年道人正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
“如今江湖上,到处都在传言,说朝廷要在金陵,立什么黄金京观,还要搞什么献祭大典!这等伤天害理,有违天和之事,我辈武林中人,岂能坐视不理?”
“更何况,那新皇朱栢,行事乖张,暴虐无道!先是废黜老臣,后又纵容大军在东瀛屠城!如今,又宠幸来历不明的妖妃,废黜皇后,搅得后宫不宁!此等昏君,与夏桀商纣何异?我等若是再不出手,匡扶正道,只怕天下将要大乱啊!”
宋远桥说得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他身后,俞莲舟、张松溪等几位师兄弟,也是一脸的赞同。
然而,那蒲团上的老道士,却始终一言不发,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便是当今武林公认的泰山北斗,武当派的创派祖师,张三丰。
良久,张三丰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远桥啊。”他的声音,有些苍老,但却中气十足,如同洪钟大吕,在殿内回响。
“你可知,天命为何物?”
宋远桥一愣:“师父,这……天命,不就是顺天应人,以德配位吗?”
“呵呵……”张三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莫测高深的味道。
“那老道且问你,是德能配天,还是……拳头能配天?”
“这……”宋远桥被问住了。
“你们只看到了那黄金京观的血腥,看到了那新皇的暴虐。却没有看到,在那背后,所代表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张三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能够洞悉世间一切虚妄的,沧桑而又睿智的眼睛。
“老道我活了一百多年,自认也见过不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但从未有一人,能像当今这位皇帝一样。”
“他的身上,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那不是暴虐,也不是疯狂。”
“那是……‘神’的意志。”
“或者说,是‘魔’的意志。”
“什么?”宋远桥等人,全都大惊失色。
“师父,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位皇帝,已经不是你们能用常理去揣度的‘人’了。”
“他要做的事,也不是你们能够阻止的。”
张三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紫霄宫的屋顶,望向了遥远的金陵方向。
“那座黄金京观,不是立给凡人看的。”
“那是他,写给这方天地的一封……战书。”
“他要的,不是天下人的敬仰。”
“他要的,是这天,这地,这满天神佛,都对他……俯首称臣!”
“这……”
宋远桥等人,已经彻底听傻了。
他们感觉自己的师父,像是在说天书。
“师父,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倒行逆施,将这大好河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俞莲舟急切地问道。
“去吧。”
张三丰却突然摆了摆手。
“你们想去,就去吧。”
“去金陵,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这个时代,究竟是谁的时代。”
“看一看,你们心中坚守的‘道’,和那位皇帝的‘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说完,他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如同一尊石像,再无半点声息。
宋远桥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对着张三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们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紫霄宫。
山风,吹动着他们的道袍。
他们的脸上,带着迷茫,带着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奔赴宿命般的,决绝。
金陵城,天下首善之地。
作为大明的都城,这里的繁华,远非别处可比。
秦淮河畔,画舫如织,笙歌彻夜。夫子庙前,游人如鲫,摩肩接踵。
然而,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一股诡异而又压抑的气氛,却在悄然蔓延。
城中的百姓,最近谈论最多的,不再是哪家的姑娘最漂亮,哪家的酒最醇。
而是“黄金京观”。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金陵人的心头。
官方的说辞,是彰显天威,震慑宵小,祭奠被倭寇杀害的亡魂。
大部分百姓,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也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倭寇为祸百年,人人恨之入骨。用倭寇的头颅和财富,铸成京观,来告慰先灵,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是扬我国威的壮举。
但,总有一些人,能从这件事情背后,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尤其是那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江湖人。
他们比普通百姓,更懂得“京观”二字所代表的含义。
那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暴力和威慑。
一时间,原本因为太平盛世而略显沉寂的金陵江湖,再次变得暗流涌动。
无数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正通过各种渠道,悄然潜入这座巨大的城市。
他们中,有的是想来亲眼见证这千古未有的“奇观”。
有的是怀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信念,想要来劝谏,甚至阻止皇帝的疯狂行径。
当然,更多的,是想趁着这乱局,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