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飘散着的热气在谈话间已经隐隐有些消散。
屋内没有开暖气。
寒冷的冬天,就算是现做的牛排,也会因为冷气变成油腻,最后丧失该有的风味。
宋墨钧安静了许久,终于,他不再像刚才一样,试图跟沈清辞深入交流,而是温和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暂时不想见到多余的人,我会处理好小安。”
沈清辞懒得搭理他。
宋墨钧起身,离开房间,关门的声音响起,沈清辞微微低下了头,光线照透了他的侧脸。
他手机屏幕始终在震动,来自于不断发来的短信电话。
对方似乎觉得只要足够持久,就一定能得出答案,以惊人的意志力不断发送着新讯息。
但信息轰炸在沈清辞这向来行不通。
他随手打开了信息栏。
S:【哥哥,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声音很耳熟......是宋墨钧吗?】
S:【我快定位到你的位置了,哥哥等我。】
S:【见面了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打我骂我都可以,我想你。】
沈清辞的眼神掠过上面的文字,没有回复,直接将人拖进了黑名单里。
“叮”的一声,再次发出去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应。
景颂安的眼神还没来得及亮起,就看见了鲜红的拉黑符号。
红色的,几乎像是融化的血迹,一点点顺着屏幕滴落。
让他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能刺入骨髓的疼痛感。
景颂安盯着感叹号看了很久。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刺目的符号。
沈清辞离开的第一天,他就回家族召开了一场圆桌会议。
圆桌会议一般由掌权者发起,通常关于下一步战略的部署,以及某些即将推进的合作计划。
父亲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作为无能的废物,除了有一头金发以外,枯槁的容颜中看不出任何一点能够管理家族的意气风发。
景颂安仅有一步就能接管家族。
哪怕之前做过一次冲动的抉择,在重返圣埃蒙公学以后所做出的一系列补救措施,也足够挽回他的威望。
圆桌会议集齐了卡斯特家族的所有直系。
景颂安给出了一份新的推行计划书,那份计划书是关于对下区的扩展和研讨。
按照计划正常推进,足够让卡斯特家族的总体营收上升三个点。
无一人反对。
景颂安在短时间内拿下了最大权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推行计划为名,在各个区域操行政令。
简而言之。
他用了合法合规的手段进行区域封锁。
这无疑是一种激进行为。
卡斯特家族有意进入政坛发展,只等景颂安毕业以后,推举他去评选下一任的高级政员。
景颂安前途一片璀璨,所以由他推行更改的措施,都必须合法合规。
过于激进的行为一出现,收到的反抗声音自然不少。
但景颂安全都无视了。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沈清辞一定在帝国境内。
过于疯狂的追寻只能在白天让他安心,每个夜晚到来时,景颂安都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给沈清辞发去无数的信息。
封锁上区以后发出去的那条讯息,换来的是鲜红的感叹号。
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联系上沈清辞。
沈清辞的个人账号显示隐身状态,在暑假期间,圣埃蒙公学的论坛不会开放,这意味着他不可能看见沈清辞登陆论坛时,出现浏览几次的符号。
沈清辞就这么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如此单薄又微妙。
他愿意为了沈清辞跨越山海去赴约,但沈清辞却不愿意见他一眼。
于是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关联也被斩断。
他甚至连开个小号去看沈清辞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所有通行方式都被沈清辞关闭。
他被拒之门外了。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再次被拉进黑名单,景颂安不再试图发送消息,他能感觉到沈清辞现在大概率不想回复,所以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随着屏幕的微光熄灭,房间也在这一刻黯淡。
景颂安不喜欢开灯,房间的窗户被厚重的暗红色窗帘遮挡。
纯金打造的花纹和近乎垂落下来的纱幔,共同构筑成了诡谲的美感。
反复变化的光影之间,景颂安朝着最中间的床铺走了过去。
上面的纱幔垂着,泛着奇特的光泽。
在只有微弱光线的情况下,纱幔过于柔软的质感,会让人误以为是水的质地。
但细看,就会发现冷硬的光泽,来源于床上一条又一条,好似笼子的独特造型。
景颂安躺在床中间,将手放在了小腹上,仰头看着几乎与禁锢住他整个人的笼子。
他闭上眼,试图在光照下睡去,但是没有用,焦躁感无法驱散,甚至连呼吸都越来越沉重。
景颂安在又一次的混乱中睁开了眼,他摸索着,从床边摸索着锁链,捆住了自己的手腕。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心。
床顶有两盏用于照明的小灯,若隐若现映照在纱幔上面。
通过柔软的纱幔朝灯光处看去,更像是从水里朝上面看去的感觉。
像溺水。
景颂安害怕黑暗,害怕一切能将他吞没的东西。
他觉得水里会出现哥哥的身影,认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无法弥补。
背负一生的罪孽会始终缠绕着他,在他即将得到幸福的时候,会有人拖着他的手脚,将他拖进深海中,让他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
人总是会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感到害怕,身处闭上眼的黑暗时,同样会因此而生出恐惧。
景颂安面对海啸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逃生,而是任凭自己死亡,这就已经是一种最为深处的恐惧。
因为他害怕,他没有再次起身的勇气。
但他现在不怕了。
他开始痴迷水。
翻滚的海啸,铺天盖地的灾难下,只有沈清辞同他相依。
极度恶劣的天气,连飞机也无法出动。
没有任何救援途径的情况下,人人都想着保全自己的生命。
很危险,却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伊甸园。
沈清辞没有办法逃离,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一张车票逃到帝国的某个角落,让他再也找寻不到。
只有在灾难发生时,沈清辞才会留在他的身边。
景颂安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但他真的觉得,如果灾难能让沈清辞留在他的身边,他愿意跟沈清辞一起生活在混乱颠倒的世界之中。
只可惜幻想只是幻想,永远不可能成真。
就像他的母亲一次次试图用亲情绑架,最后却逐渐妥协,只是冷眼旁观,告诉他爱是不可能靠着强求得来。
景颂安知道爱不可能靠着强求得来。
他以前想禁锢沈清辞,试图用不正当的手段迫使对方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得到的全是失败。
后来他学聪明了,想要用自己的价值为沈清辞铺路。
这招起了点效果,可沈清辞停留在他肩膀处的温度也在逐渐消失。
他好像曾经得到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一切都随着沈清辞的心意变化,而他只是被牵扯到来回飘荡的风筝,会因为沈清辞松开绳索而在空中飘零无依。
景颂安没有安全感,一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