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离日化厂不远的海岛家属院,吴大松被家里的鸡飞狗跳折腾得心力交瘁。
自从祝红梅进门,这个家就没消停过。
田贵梅看这个新儿媳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她好吃懒做,嫌她大手大脚,更嫌她还不下蛋。
祝红梅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自己年轻,又有几分颜色,根本不把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时不时就要作上一回。
吴大松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说母亲不对?田贵梅能哭天抢地骂他没良心,忘了她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辛苦。
说祝红梅不对?祝红梅就要威胁她去找领导,闹离婚。
他白天在部队训练累死累活,晚上回来还要听两个女人的争吵,只觉得脑仁嗡嗡地疼,比负重越野还要累。
这天下午,家里又因为祝红梅想扯块新布做衣裳,田贵梅骂她败家,吵了起来。
吴大松劝了两句,反被两个女人一起数落。
他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再也待不下去,摔门而出,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日化厂家属院附近。
远远地,他看见两个熟悉的小身影,正蹲在一棵树下玩石子。
是大丫和二丫!
她们穿着干净的碎花小褂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小脸比在他家时圆润了些,也红润了些。
吴大松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脚步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
“大丫,二丫。”
他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两个小姑娘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大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无关要紧的路人一般。
吴大松心里一涩,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
“在玩呢?吃过饭了没?”
大丫点点头,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拨弄石子。
二丫往姐姐身边缩了缩,也没吭声。
“你们……妈妈呢?”
吴大松迟疑地问道。
他知道蔡菊香在日化厂上班,但具体做什么,忙不忙,他也没细问过。
这时,恰巧有个军嫂过来找大丫二丫吃饭,认得吴大松,听见他问,便顺口回了一句。
“菊香啊?去京市了!厂里派她去京市日化厂交流学习去了!走了有段时间了,听说还得好一阵子才能回来呢。大丫二丫现在有我们这些军嫂轮流照顾着,你放心吧!”
京市?交流学习?
吴大松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蔡菊香?那个在他眼里没文化、没见识、只知道埋头干活,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前妻竟然去了京市?
还是被厂里派去交流学习?
巨大的荒谬感和落差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个被他和他娘嫌弃,最终离了婚的“黄脸婆”,竟然能去京市那样的大地方“学习”?
而他,还困在这个海岛上,困在这个永无宁日的家里,每天辛苦劳累,还得为婆媳矛盾头痛……
那军嫂见他呆呆的,也没多想,拉着大丫二丫就要走。
“走,婶子带你们去吃饭。”
吴大松回过神,看着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的两个女儿。
再想到远在京市,似乎已经走向完全不同人生的前妻。
最后对比自己眼下的窘迫和混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唯独没有一丝甜。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也顾不上逐渐远去的闺女。
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就听见里面又吵开了。
田贵梅尖锐的声音,和祝红梅寸步不让的怒骂交织在一起,刺得他耳膜生疼。
“你还有脸要新衣裳?进门三个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吃吃睡睡,我吴家娶你回来是当祖奶奶供着的吗?”
田贵梅的嗓门能掀翻屋顶。
“我怎么没动静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快来人评评理!婆婆她这是要逼死我啊!”
祝红梅一贯撒泼打滚的声音传来,听得吴大松脑壳一阵阵抽痛。
他站在门口,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
帮谁?他能帮谁?帮母亲,祝红梅肯定要闹翻天。
帮祝红梅,母亲能气得撅过去。
他抱着头,缓缓蹲在门槛外,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就在这时,里面的争吵声陡然拔高,伴随着一声惊呼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啊!你推我!你个老虔婆敢推我?”祝红梅声音又惊又怒,“我的肚子…”
“推你怎么了?我让你装!让你装!站都站不稳,跟个纸糊的似的!”
田贵梅的声音又急又气。
吴大松心里一跳,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祝红梅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有些发白,眼泪汪汪。
田贵梅站在一旁,叉着腰,脸上余怒未消,但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慌乱。
“红梅!你怎么了?”吴大松赶紧上前想去扶她。
“我肚子……肚子疼……”祝红梅抽着气,眉头紧皱。
“装!肯定是装的!就想让大松心疼你,跟我作对!”
田贵梅嘴上还硬,但看着儿媳妇不似作伪的痛苦表情,声音也弱了下去。
动静闹得不小,隔壁的军嫂被惊动了,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这情景,脱口而出。
“哎哟,这是怎么了?吵架归吵架,可别动手啊!红梅这脸色……别是有了吧?”
“有了”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吴大松头上。
他猛地看向祝红梅的肚子。
祝红梅也是一愣,随即哭得更厉害了:“疼……真的好疼……”
田贵梅也傻眼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卫生所看看啊!”那军嫂急道。
吴大松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背起祝红梅就往厂区卫生所跑。
田贵梅也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卫生所里,值班的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大夫,问了几句,又给祝红梅做了检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们这家属是怎么当的?媳妇都怀孕四个月了,自己一点不知道?还吵架推搡?这多危险不知道吗?先兆流产!赶紧躺下别动了!我开点保胎的药,这几天必须绝对卧床休息!”
女大夫语气严厉,一边开药一边数落。
“四……四个月?”
吴大松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娶祝红梅回来,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