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医疗所的窗帘缝隙,照在了林虎那张蜡黄且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上。
经过一夜的折腾,新兵连的战士们大都已经停止了呕吐,但虚弱感依然像潮水一样包裹着每一个人。
整个病房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和输液瓶里气泡上升的“咕噜”声。
林虎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直在回放昨天的画面。
那盘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土豆丝。
那入口时爽脆(其实是没熟)的口感。
那酸辣开胃(其实是掩盖毒性)的味道。
还有赵副司令那慈祥的笑容:“小林啊,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必须吃光!!!”
“感动……太感动了……”
林虎喃喃自语,眼角滑落一滴悔恨的泪水。
他当时是怀着怎样一种崇敬的心情,把那一盘子“生化武器”给干掉的啊!
甚至连汤都喝了!!!
就在这时,隔壁床的王浩翻了个身,捂着肚子哼哼道:“指导员……我想不通啊……咱们是不是被外星人攻击了?怎么全连一瞬间都倒了?连您这样的体格都顶不住?”
林虎叹了口气,刚想用“官方解释”也就是“突发性肠胃感冒”来搪塞。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炊事班班长马大勺,手里提着一桶白粥,满脸愧疚、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
他是来送“病号饭”的。
经过一夜的审查和反间谍专家的折腾,马大勺虽然洗清了“特务”嫌疑,但作为炊事班长,监管不力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指导员……喝……喝点粥吧。”马大勺把不锈钢桶放在床头柜上,不敢看林虎的眼睛。
林虎看着马大勺,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上面说是“意外”,但他林虎又不傻!
全连中毒,就赵副司令、苏铁蛋还有炊事班的人没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马大勺!”林虎虚弱地喝了一声。
“到!”马大勺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勺子都掉桶里了。
“你老实告诉我……”林虎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昨天的土豆丝,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拿什么肠胃感冒来忽悠我!我是指导员,我有权知道真相!是不是卫生没搞好?是不是有苍蝇?”
马大勺此时心里也是委屈到了极点,防线瞬间崩溃。
他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大队长和政委在场,这才凑到林虎耳边,带着哭腔说道:
“指导员……这真不赖我啊!卫生我们搞得干干净净!连苍蝇腿都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原材料的问题……”马大勺压低声音,一副要泄露国家机密的样子,“那是上一批剩下的土豆,都长芽了……而且芽还挺长……”
“长芽了?!”林虎瞳孔一缩,“长芽了你们还敢炒?你们不知道有龙葵素吗?”
“我知道啊!我想扔的啊!”马大勺委屈得直拍大腿,“可是……可是那个削土豆的新兵说,那是‘纯天然绿色食品’,还说扔了浪费!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林虎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
“而且……那个削土豆的新兵,刀工太好了,只把芽削了,皮留得特别薄,毒素全都在里面……最关键的是……”
马大勺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说了出来,“最关键的是,那是赵副司令亲自掌勺炒的啊!首长说要‘急火快炒’,要‘脆爽’!那一锅下去,两分钟就出锅了!根本没熟透啊!”
轰——!!!
一道九天神雷,直接劈在了林虎的天灵盖上。
把他的三观、他的信仰、他对首长的崇拜,劈得粉碎。
林虎张大了嘴巴,呆滞了足足一分钟。
削土豆的新兵……刀工好……还能忽悠人……那除了苏铁蛋还能有谁?!
掌勺的大厨……赵副司令……
“噗——!”
林虎捂着胸口,感觉喉咙里又涌上一股腥甜(其实是胃酸)。
破案了。
全破案了。
合着昨天那顿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午餐,是苏铁蛋提供的“毒药原材料”,赵副司令亲手炼制的“顶级丹药”?!
而他还傻乎乎地吃了双倍份量?!
“苏……苏寒……”林虎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赵……老首长……”
“你们……你们玩得好花啊!!!”
林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仇,报不了了。
一个是顶头上司的大首长,一个是惹不起的兵王“三爷爷”。
他林虎,这辈子注定就是个“大冤种”。
……
与此同时,大队招待所的豪华套房,其实就是干净点的双人间里。
一场关于“跑路”的激烈辩论正在进行。
赵建国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油烟味的列兵作训服,穿回了他那套笔挺的中将常服。
此时,他正对着镜子整理风纪扣,脸上挂着那种“任务完成,功成身退”的惬意表情。
苏寒则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一脸鄙视地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赵建国。
“老赵,你这就走了?”苏寒挑了挑眉毛,“你看看外面,医疗所里躺了一片。那是你的兵,也是被你一锅土豆丝放倒的受害者。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赵建国整理衣领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苏寒:
“苏铁蛋同志,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拍拍屁股走了’?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那您这是干啥?打包袱准备野营?”苏寒指了指赵建国手里那个已经拉好拉链的旅行包。
“咳咳!”赵建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苏铁蛋,你记性不好吗?我来之前是不是说了?‘下连蹲点三天’!三天!今天是第几天?第四天早上了!时间到了,我得回军区了!军区还有一大堆文件等着我批,还有一个演习方案等着我定!我很忙的!”
“得了吧。”苏寒翻了个白眼,“您昨天还跟大队长吹牛,说要在新兵连待够一周,要把这一批新兵的底子摸透。怎么?一出事儿,三天期限就‘灵活’到期了?”
被苏寒当面拆穿,赵建国的老脸稍微红了一下,但姜还是老的辣,他立刻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铁蛋啊,你要理解首长的苦衷。我留在这里,大家都会尴尬。你想想,林虎醒了看到我,他是敬礼还是不敬礼?他心里能没疙瘩吗?为了维护新兵连的团结,为了让大家尽快走出阴影,我的离开,是必须的,是英明的,是充满了大局观的!”
“切!”苏寒嗤之以鼻,“说得好听。明明就是怕林虎找你哭诉,怕新兵们知道真相后用幽怨的眼神看你。您这就是典型的‘肇事逃逸’!”
“胡说八道!”赵建国瞪眼,“这叫战略转移!再说了,这事儿能全怪我吗?啊?是谁削的土豆?是谁忽悠马大勺说没问题的?”
“那又是谁非要‘急火快炒’的?是谁为了显摆手艺颠勺的?”苏寒毫不示弱地顶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像两只斗鸡一样僵持了半天。
最后,赵建国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走到苏寒面前,拍了拍苏寒的肩膀,语气变得“和蔼可亲”:
“行了行了,咱爷俩谁跟谁啊。这次算是咱们配合失误。但是,我是首长,我得要面子。你是新兵,你皮糙肉厚,抗压能力强。”
“所以呢?”苏寒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这里的善后工作,就交给你了!”
赵建国脸上露出了老狐狸般的笑容,“我已经跟王铁军交代过了。就说我有紧急军务,必须立刻返回军区。至于这次‘食物中毒’事件的后续安抚工作,以及如何消除大家的心理阴影……你是当事人之一,你责无旁贷!”
“凭什么?!”苏寒炸毛了,“那是全连八十多号人啊!林虎现在恨不得吃了我!你让我留下来顶雷?老赵,你不讲武德!”
“哎,能者多劳嘛!”赵建国笑眯眯地帮苏寒整理了一下衣领,“而且,我也不是白让你顶雷。你不是一直想搞那种实战化的对抗训练吗?我批准了!等大家病好了,你可以向连队建议,搞点‘刺激’的。出了事,我给你兜着!怎么样?”
苏寒的眼睛瞬间亮了。
搞事情?
实战化?
要是有了尚方宝剑,那以后在新兵连,岂不是可以横着走?哪怕是把林虎练哭了,也有老赵顶着?
苏寒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虽然这次背了锅,但换来了一张“搞事许可证”,这买卖……好像不亏啊!
“成交?”赵建国伸出手。
“成交!”苏寒一巴掌拍在赵建国手上,“不过老赵,您走的时候,得把戏演足了。不能让大家觉得您是跑路,得觉得您是……带着遗憾和不舍离开的。”
“放心!”赵建国自信地一甩头,整理了一下军帽,“论演技,我赵建国还没输过谁。待会儿你就瞧好吧,我保证让那帮小子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哪怕拉着肚子也要送我十里地!”
苏寒看着自信满满的赵建国,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行。
您演您的。
我也得准备准备,怎么接这个烂摊子了。
半小时后。
大队部楼下。
几辆军车已经发动,引擎轰鸣。
王铁军、龙战,以及所有能下床走路的干部战士,都集合在了楼前。
当然,队伍稀稀拉拉的,一个个脸色苍白,像是刚从难民营里出来的。
赵建国站在台阶上,目光深邃地扫视着这群“残兵败将”。
他的表演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