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郑屠户砍树是因为愤怒,那王寡妇这离奇的死法,则直接泼下一盆冰水,浇得人心里发毛。
“就这么悄没声儿的死了?”
“这千杀的匪徒,怎能这般残忍。”
“嘶…我看未必是恶匪徒,王寡妇家居镇子中心,有什么情况左邻右舍都能察觉,不能了悄无声息就死。
且说尸体没一点血色…就算是匪徒,他无论是求财还是害命,怎么会选这种离奇费力的手段…”
“那不是匪盗,那是谁?”
“会不会…”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无数道目光,不由自主飘向院中那棵已经面目全非的柳树。
树神的显灵带来了妖怪新娘。
现在,又出了这等邪性死法…
在他们眼中,所有线索,所有这两天的异常,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都隐隐指向同一个地方。
郑屠户喘着粗气,脸上的横肉抽搐,他清楚的听到了每一句议论,每一个怀疑。
那些话像油,泼在他心头的余烬上。
“啊——!!”
他突然怒吼,双臂肌肉贲起,全身力量灌注,手中柴刀用力划出一道恶风。
咔嚓,轰隆!
终于,碗口粗的柳树,从深深的砍痕处断裂,上半截树冠歪斜倾倒,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树断了。
院子越发寂静无声…
郑屠户握着柴刀,站在残桩旁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又看看树桩,一种快感涌上脑门。
他将柴刀往地上一顿,抬高下巴,振臂高呼:
“你们都看见了吧,都听见了吧!”
“咱柳林镇,祖祖辈辈供着它,香火、三牲、诚心,少了哪样?可它呢?啊?”
“它给了我个什么?它护佑了谁?”
每一句质问,都让不少人低下头,面露戚然或愤慨。
“往日不显灵就罢了,这一显灵,没见福气,倒见祸事!”
郑屠户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我看它不是神,是妖!是邪祟,靠着咱们供养的邪祟。”
“郑兄……”
有人小声想劝,却立刻被更多骚动的声音压下。
“今天它能弄个妖怪来耍我郑老三,明天就能害别人,王寡妇怎么死的?谁知道是不是它渴了,要喝人血了?”
郑屠户的声音拔到最高,近乎嘶喊:“这东西就在咱们镇子中心扎根,今天咱不去找它,明天它就来挨个找咱们。”
乐东站在外围看着周围脸色变化的人群,心中不禁暗叹,这郑屠户真不愧是张灵玉点名最重要的一环,这两句话说完,恐慌就迅速弥漫开来。
郑屠户趁热打铁,一把拔出柴刀,举过头顶:“我郑老三今天豁出去了,就要去镇中子中间,找那所谓的‘树神’当面问个清楚,要个说法。
是神是妖,总要见个真章,是爷们的,心里有冤的,不怕死的,就跟我走!”
他目光灼灼,扫过人群。
短暂的死寂。
然后,角落里,一个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我去。”
是进哥儿。
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娘……我娘拜了它一辈子,病刚有见效,在拜就越来越重…我要去问它,为什么!”
几乎同时,另一个嘶哑的声音接上:“算我一个!”
瞎眼李拄着拐棍,颤巍巍的向前挪一步:“我儿的眼睛……不能白瞎,老汉我要它偿!”
这两个人,是全镇公认对树神最虔诚的信徒之二,他们的倒戈,像最后两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巡检也捏着拳头,故作镇定,可双脸早就红成一片。
这一下,人群中开始沸腾。
“我去,早就看这光吃供奉不办事的来气。”
“王寡妇死得不明不白,必须弄清楚。”
“走!,一起去!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它一棵树不成?”
“对,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好奇的、不满的、恐惧的、想趁乱牟利的、单纯盲从的…
各种情绪裹挟在一起,汇聚成一股躁动不安的洪流,零星几个试图劝阻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
郑屠户见状,仿佛成了领军的大将,他高呼一声:“好,是条汉子,咱们现在就出发,会会那‘树神’!”
他招呼着自己的家奴仆从在前开路,大手一挥:“走!”
人群轰然响应,一股脑涌出郑家大院,乐东和李延也被这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往外移动。
乐东心中却着急起来。
计划是顺利推进了,可蔡坤和麻文文还在巡检府里,林寻和重伤的段福游还在小音家藏着。
现在全镇大乱,正是救人汇合的最好时机,一旦所有人都聚集到树妖那里,后面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他脚下故意放慢,想从人流边缘脱身,身旁的李延显然也想到了段福游,脸色焦急,跟着乐东往旁边蹭。
就在乐东眼看要挤出人群主干时,一只冰凉的手猛攥住他的手腕。
乐东悚然回头,正对上张灵玉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平时的温文尔雅,眉头微蹙,急切的眼珠紧盯着乐东。
“往哪儿去?跟我走。”
“师爷,我和乐东……”李延见状,急忙想解释。
“闭嘴!”张灵玉呵斥打断,目光依然锁着乐东:“你想离开就自便,但乐东…”
他手上加力,攥得乐东腕骨生疼:“必须跟我走。”
乐东心中无名火“腾”就窜起,连日来对张灵玉真实意图越来越深的不安,让他想要立马挣脱开。
可挣扎半天,张灵玉纹丝未动,乐东有些绝望,他看着张灵玉逐渐疯狂的眼睛,又想起小白显形后,说自己脖子上挂的是半片龟壳的那句话…
一个念头,在乐东脑中一亮。
他不再挣扎,反而顺势微微凑近张灵玉,仿佛屈服。
但在张灵玉拉着他要重新汇入人流前的刹那,他猛的扭头,对还愣在原地的李延,悄悄扔出一串话:
“你先走,一定要救蔡坤麻文文,还有帮我个忙,去小音家厨房,一定要把他水瓮那只老龟抓住找我,一定要!”
话音未落,张灵玉已狠狠一拽,将他拉离原地,卷入向前涌动的人潮中。
李延呆立在逐渐空旷下来的街道上,看着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周围零星赶往镇中心的镇民,脸色白了又白。
师爷那从未显露过的强硬的态度,乐东急促的叮嘱…都让他心慌得厉害。
他一跺脚,咬了咬牙,扭头朝着身后方向,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