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根·埃利奥特摘下脸上的面罩,随手将其丢在桌子上。
他的脸被面罩的固定扣压出了几个深深的印子,即便是冬天,不断地出汗也让这个面罩变得十分不舒服——布道时,他呼出的水蒸气在不停地蒸着他自己的脸。
尼根不喜欢这个东西,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比起那个已经死去的波西瓦尔,他的容貌确实算不上俊朗,甚至有些磕碜。
人们不太喜欢他的圆下巴和有些扁平的鼻梁,即便布道考验的是口才和感染力,只有这两者不达标的家伙才会用美貌去吸引信徒——他是这么觉得的。
他从小跟着马修阁下学习,曾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会是马修阁下的下一任继承人,但半路出家突然冒出来的波西瓦尔则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波西瓦尔是个很有模仿天赋的人。
他的学习天赋很高,那些尼根背了很久的教义他只需要看上两遍就能囫囵地背出来。
他也很受教堂里教士们的喜爱——至少那些女教士和神官,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他的爱慕者。
他从不拒绝那些爱慕,那些让尼根感到嫉妒的爱慕。
不过那时的尼根并不觉得波西瓦尔能威胁到他。
一个被那么多人爱慕的家伙,迟早会犯错误的。
他如此想到。
谁知,那个狡猾的波西瓦尔,虽然没有拒绝任何人的求爱和钦慕,但他也没答应任何一个人。
他保持“忠贞”,不滥交,不流连花丛,对那些美丽的贵族小姐的邀约只是笑,并不应允。
这让他的名声更好了——真是该死。
啊,该死,没错。
他现在确实死了。
那张被所有人喜爱的脸,被一发子弹轰成了两半,一半嵌在他的脖子上,一半则炸成了满天的血雾。
“嘿嘿嘿嘿。”
想到这里,尼根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和他外表丝毫不符的笑声,吓到了闯进来的盖乌斯。
这是在搞什么?
盖乌斯对这个叫尼根的家伙并不太熟,只知道他是马修的学生。
马修不爱把他带在身边,他的长相不佳,情商似乎也一般,所以如果波西瓦尔不在的话通常出现在马修身边的是多梅尼科或是别的什么人。
“陛下?您今日怎么——”
“马修在哪儿?”
盖乌斯没有那么多耐心和他叙旧了。
他本打算乘马车过来的,但混乱的街道实在让他有些胆怯,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想让他出面回应——盖乌斯并不打算回应,这些平民懂什么?
他们对战争一无所知。
于是他临时改换用穿梭魔法卷轴,这险些没让他吐出来,所以他现在的脸色差得可怕。
“告诉我,马修在哪。不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了。”
“陛下,大主教现在人不在王都……”
尼根话未说完,盖乌斯三两步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我说过了,不要说这些车轱辘话来挑战我的耐心!”
他双眼瞪得滚圆,眼中爬满了红血丝:“我最后问你一遍,马修在哪儿?”
他不过是一个区域主教,就敢如此糊弄自己!
就像……就像一直在糊弄自己的马修·麦迪逊一样!
他的眼睛,他的情绪,他的人生——都让他给毁了!
尼根注视着他的眼睛。
不过是一个即将亡国的小国王,竟敢如此对待他?
他敢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波西瓦尔吗?
想来是不敢的,那为什么现在他竟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领呢?
和波西瓦尔相比——他竟然如此让人不放在心上吗?
尼根摇了摇头:“盖乌斯陛下,那是神明的事,恕我多言,您……无权过问。”
他会守好王都,不让任何人打扰到马修阁下。
就像,曾经的波西瓦尔一样。
但今天盖乌斯不是来放嘴炮的。
他松开手,把尼根往地上一推,冲外面喊道:“进来。”
“……”
在尼根骤然缩小如针尖一般的瞳孔中,两列王都护卫队闯了进来。
尼根还没有做好迎敌的准备——他根本没想过盖乌斯会对他动手。
但是一记迎头而来的禁法锁链让他慌了神。
“陛下这是做什么?”
“按住他。”
盖乌斯并不多言,他血红的双眼里跳动着怒火,这种怒火让他想起了自己荒唐的前半生。
“埃利奥特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是个臭名昭著的家伙。”
年轻的国王咧着嘴,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传送戒指?”
“让我想想……它的终点会是哪儿?”
尼根瞪大了眼睛。
他蜷缩起手指,但盖乌斯没有给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残忍的国王冲属下扬了扬下巴。
“砍了他的手。”
……
大主教马修已经许久没去过王宫了。
他太忙了。
比起海面上乱成一团的战事、陆军方面不断的逼迫、迪亚兹的侵扰以及来源于战神教会从没停止过的施压,在王宫里呆着的那个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的盖乌斯的重要性则被他一再往后调整。
原先因为他是弗朗茨的后人,马修愿意高看他一眼。
可现在,在知道了那张看起来还不错的皮囊下藏着一抹什么样的灵魂后,他已经失去了培养他、控制他的欲望了。
这段时间,马修一直停留在一艘船上。
那艘船和海神教会控制的所有战船没太大区别,它混在了船只中间,保证马修的安全。
船舱里藏着马修的办公地点和一枚小型传送水晶,尼根和教会的其他高官通过这枚传送水晶和他见面商议战事。
午后晴朗的海面上,马修煮了一壶橙皮水,滋润了一下他干涸的喉咙。
就在这沸腾的水声中,传送水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马修微微扬起眉头,看向那颗摆在书柜旁的传送水晶。
他今天下午要和谁会面吗?
不记得了……
他太老了。
不过时间可以帮助他找到那些从他脑海中溜走的小片段。
没有。
马修确认。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法杖。
“别这样,教父。”
站在那儿的是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盖乌斯。
他说:“我只是拜托尼根先生带我过来……我想跟您好好谈谈……”
他站在那儿局促不安,看上去确实没有威胁。
但马修还是握紧了法杖。
“孩子,说谎前先抖落一下你衣服上的血腥味儿。”
“太刺鼻了。”